姜宥一边照着镜子一边给贴身宫女阿杫玩过家家。
“当然是五殿下您啦!”
“不是这样的,阿杫,你要说'公主殿下,您虽然美若天仙,但是这个世上还有更漂亮的公主和皇子,他们现在都比您还要貌美。
就比如说贺兰公主吧,他的皮肤像雪一样的白,他的嘴唇像樱桃一样红,看那蓝色的眼睛,像湖水一样动人,他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
然后我就…”话音未落,殿外传来环佩叮当声。
阿杫慌忙跪下,君后苏玉卿己经扶着门框迈进来。
“马上就是要成婚的人了,还学小孩子玩家家酒。”
他抬手轻轻点了点姜宥的额头,目光扫过局促不安的阿杫,语气淡淡:"阿杫到底年轻,难当大任。
"说罢抬手示意一旁侍立的女官,"往后便让铄时做你公主府的掌事女官,她跟在我身边多年,做事也还算稳妥。
"姜宥点头应是,在心里暗自嘟囔,这场婚事来的实在是突然,那个几个月前还跟在姜晞身边的裴知远怎么就突然成了他的驸马?
可不管她愿不愿意,日子转瞬就到了大婚这天。
对于姜宥而言,大婚的一切对她恍如一场梦一样,首到坐上婚床边上,她还恍恍惚惚。
盯着团扇上的海棠,姜宥的思绪一点点飘远,那个先前还总是跟在姜晞身边的家伙,那个会从宫外给她带小玩意的裴知远 ,那个开起玩笑耳边会泛起潮红的裴知远就要成为她的驸马了。
礼官请驸马做却扇诗时,姜宥正盯着裴知远腰间玉带出神。
少年喉结在烛火下滚动,熏香染红的耳尖像浸了胭脂的玉髓。
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少年缓缓开口。
团扇何曾怨旧恩,新裁纨素更无痕。
若教掩得春风面,何必昭阳殿里论。
窗外飘来零碎笑语,像是丞相府派来的嬷嬷还在听墙角。
五公主端起青玉盏,琥珀色酒液里映着裴知远眉间。
红烛将鎏金合卺杯照得通明,姜宥盯着自己映在杯中的倒影出神。
她忽然想起六年前的那个雪天,裴知远也是这样红着耳朵尖,把冻僵的她从梅树上抱下来。
婚房内的侍女们鱼跃而出,热闹的房间恢复安静,姜宥和裴知远做在床边有些尴尬的对视一眼。
“驸马,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呢。”
还是姜宥先打破沉默。
见裴知远还是不动,姜宥故意将手伸向他的腰带。
"你...你别动。
"十六岁的新郎官手指在衣带上打滑,玉带钩磕在檀木案几上发出脆响。
大婚喜服层层叠叠的朱红纱罗裹着两人,让他解衣襟的动作像在剥春日新笋。
姜宥噗嗤笑出声,鬓边步摇乱颤:"裴侍郎在礼部学了三个月婚仪,就学成这样?
"她故意凑近些,闻到他衣领间淡淡的香气。
温热的唇突然压上来,截断了后半句调侃。
少年人的亲吻带着青涩的酸涩,裴知远纤长的睫毛扫过她脸颊时,窗外传来宫人急促的脚步声。
门啪的一下被推开,俩人都被吓了一跳。
"殿下,不好了,太子殿下——殁了!
"女官铄时慌慌张张地闯进婚房。
姜宥浑身一僵。
“说是酒后心悸”,铄时回话,“从喜宴上回府后……宫人掀开轿帘,就发现太子殿下己经没气了。”
终究,这一天还是来了吗?
十五年前,先帝膝下无子,亦无兄弟承嗣,皇位便落在了妹妹姜堰也就是当今陛下肩上。
然朝堂内外暗流涌动,宗室贵胄以“女子不可践祚”为由百般阻挠,手握兵权的外戚集团亦对皇位虎视眈眈。
危机西伏之下,姜堰在兄长灵前立下重誓,言明待其遗腹子出生便将皇位相让,这才勉强稳住了帝位。
只是誓言终究抵不过现实的变迁。
待她的亲生子嗣一天天长大,满朝文武皆心知肚明,当年在灵前的承诺不过是权宜之计。
皇权的诱惑何其强大,又有谁会真的相信,一位手握大权的帝王,会轻易将江山拱手让与他人之子?
而太子既故,储君之位又会落在谁上?
———灵堂白幡被秋风用力撕扯着,一切发生得太快,刚脱下婚服的姜宥换上了丧麻,望着棺椁前摇曳的长明灯,她怎么也想不起姜珉的模样。
只记得去岁春宴,他替自己拾起打翻的玉冠,指尖苍白似雪。
姜珉做错了什么?
他不过是生来就被推上储君之位,又因为女帝的子女陆续出生,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
他努力做个仁厚的太子,可最终……还是死在了权力倾轧之下。
送殡队伍经过西市时,姜昭的马突然惊蹄,姜宥瞥见他袖中闪过金色印鉴——是鸿胪寺发放的通关文牒。
姜宜的哭声陡然拔高,她扑在棺椁上时,发间发髻勾住白幡。
姜晞去扶她,俩人仿佛真的伤心欲绝。
姜宥望着漫天纸钱,忽然想起姜珉及冠那日。
他独自立在太庙玉阶上,冠冕垂旒遮住眉眼,朱红礼服被风吹得空空荡荡。
那时姜宥躲在汉白玉栏后偷看,他忽然转头轻笑:"小五,接住。
"抛来的金丝蜜枣滚进石缝,姜宥蹲着掏了半日,起身时他己走进重重宫阙。
此刻送殡乐声呜咽,姜宥实在哭不出来,只好低头把脸埋进臂弯。
队伍快行至太庙,狂风骤起。
姜宜的素纱披帛被卷上天,丧服麻衣露出内里胭脂色衬裙。
姜晞解下大氅裹住她,袖口银线绣的蟒纹刺痛人眼。
可怜这世上最尊贵的孤儿,此刻有几个人是真的为他伤心。
回程时下起细雨,裴知远撑开油纸伞走向姜宥。
伞面绘着兰草,雨水顺着叶脉汇成细流,滴在他肩头。
"殿下?
"草木香混着雨气扑面而来。
姜宥抓住他手腕,摸到脉搏急促跳动:"你说,太子哥哥最后看见的,是檐角铁马还是案头药盏?
"少年瞳孔猛地收缩,沾雨的手指抚过姜宥眼尾:"殿下,臣记得七岁那年,您说最怕太液池锦鲤的眼睛。
"他的气息灼热,"可现在,您眼里住进了更可怕的东西。
"朱墙上雨水纵横如血泪,远处传来姜昭训斥侍卫的骂声,混着姜宜银铃般的声音,统统碎在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