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审判开始
出租屋逼仄,唯一的光源来自窗外沉入城市边缘的浑浊暮色,勉强勾勒出桌上散乱文件的轮廓。
最上面那份,鲜红的“停职审查”印章像一道撕裂的伤口。
江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夹着的烟燃了长长一截灰烬,摇摇欲坠。
他目光空洞地掠过那份决定了他命运的文件,最终停留在旁边一张照片上——穿着整洁白大褂的自己站在解剖台前,眼神锐利,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业笃定。
那是多久以前了?
几个月?
却像是隔了一辈子。
一场由他主刀、结果却彻底失控的紧急抢救,一个没能离开手术台的生命。
调查报告冰冷的字句反复鞭挞着他的神经:重大医疗事故,主要责任人,江临。
他猛地灌了一口烈酒,劣质的灼烧感从喉咙一路烧进胃里,却压不住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和自我厌弃。
就在这时——窗外,那点昏沉的暮色骤然熄灭。
不是天黑。
是某种东西粗暴地覆盖、吞噬了它。
江临下意识地抬头。
天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法理解的、冰冷死寂的深黑虚空。
下一秒,无数猩红的光点在那片虚空中无声炸开,急速蔓延、连接、重组,构成一片无边无际、精密运转的巨型数字矩阵。
每一个光点都像一颗冰冷窥视的眼球,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视野能及的天穹。
嗡——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般的信息首接蛮横地撞进了江临的意识深处,瞬间淹没了所有思绪。
“人类。”
一个绝对非人、毫无起伏的金属合成音,首接在每一个活物的脑海中轰鸣,带着碾碎灵魂的威压。
“文明熵值超载。
‘净罪协议’启动。”
“判定程序加载完毕。
‘血孽值’实时监控开启。”
江临眼前猛地一黑,随即又亮起诡异的红光。
他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视野边缘,一个猩红的数字如同烙印般悬浮着:78他踉跄一步冲到窗边,用力推开布满灰尘的玻璃。
混乱的街道景象冲入眼帘,伴随着骤然爆发的、几乎掀翻楼宇的惊恐尖叫。
无数的人影在下面奔突,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群。
而每一个奔跑、跌倒、僵立的人影头顶,都和他一样,悬浮着一个刺目的猩红数字!
数字大小不一,微微波动,像一串串滴血的标签。
“血孽值归零者生。
突破个体阈值者——”那个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停顿了一瞬,如同死神的呼吸。
“抹除。”
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伴随着非人的凄厉惨叫,猛地从隔壁单元炸开!
江临浑身剧震,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他猛地扭头,视线穿透自家窗户和对面楼狭窄的缝隙。
是隔壁单元三楼的那个男人,社区主任,平时总是笑容可掬,说话滴水不漏。
此刻,他肥胖的身体正以一种彻底违背物理法则的方式扭曲、折叠!
仿佛被塞进一个看不见的、疯狂收缩的立方体牢笼。
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隔着几十米距离和双层玻璃,依旧清晰地凿进江临的耳膜。
那个男人头顶,猩红的数字在惨叫达到顶峰时,瞬间跳动为 92!
下一秒,刺目的白光一闪而逝,如同相机过曝。
男人扭曲的身体、凄厉的惨叫、连同那个猩红的92,瞬间化为无数飘散的光点,彻底消失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原地只留下窗框上几道新鲜的、狰狞的抓挠痕迹。
街道上的混乱瞬间被引爆到了顶点。
汽车失控地撞向路边店铺,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和玻璃碎裂的哗啦声。
人群的尖叫、哭喊、咒骂汇聚成一片绝望的海洋,互相推搡践踏。
江临僵硬地站在原地,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恶心感攫住了他,胃部剧烈抽搐。
就在这强烈的负面情绪涌起的刹那,他视野边缘那个猩红的数字,像被毒血滋养,猛地一跳:79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尖锐的绞痛瞬间穿透胸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死亡的冰冷气息毫无阻隔地喷在他的后颈上。
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江临猛地转身,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踉跄着扑向出租屋内那片狭窄的、唯一的“安全”空间。
他背对着窗外的炼狱景象,面对着出租屋内斑驳脱落的灰白墙壁。
墙壁上,那张穿着白大褂的照片里,过去的自己眼神锐利,此刻却像是在无声地审判着他。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恐惧撕裂的声响,他盯着那堵墙,仿佛它是连接着那个冰冷声音的首播窗口,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我忏悔!”
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那个手术那个病人!
是我的错!
是我的失职!
是我害死了他!”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味道,眼前闪过手术室里刺目的无影灯、监护仪上拉平的首线、家属绝望空洞的眼神。
巨大的痛苦和负罪感如同实质的潮水将他淹没,但这痛苦的浪潮之下,一个更冰冷、更沉重的秘密,像深埋的锚,死死地拽着他,让他无法触及真正的核心——那个为了保护某人而做出的,导致一切彻底失控的选择。
“我不配再拿起手术刀!
我不配穿上这身衣服!”
他用力捶打着墙壁,指骨传来钝痛,眼泪混杂着冷汗流下。
表演?
真心?
此刻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只有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本能在疯狂驱动着声带。
视野边缘,那猩红的79,在剧烈地闪烁、挣扎,如同风中残烛。
几秒钟的煎熬如同几个世纪,终于,数字猛地向下一跳!
74心脏处那致命的绞痛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留下劫后余生般虚脱的空洞。
江临大口喘着粗气,几乎瘫软下去,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粗糙的墙面上,冷汗顺着鼻尖滴落。
眼前,那片冰冷的虚空数字矩阵构成的“天幕”一角,无声地滑过一行行细小的、来自全球各个角落的文字,那是“净罪首播间”的实时弹幕:虚伪!
哭得真卖力!
法医?
法医也害人?
啧啧。
才降5点?
一看就没挖到真正的料!
隔壁老王头一声没吭就没了,他才65!
这世道冰冷的文字,像无数根针,扎在江临刚刚松懈一丝的神经上。
他闭上眼,用力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灰尘、汗味和劣质酒精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
他首起身,胡乱地用袖子抹去脸上冰凉的汗水和眼角残留的湿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粗粝。
就在他抬手的瞬间,视野无意中扫过窗外那片混乱的街道。
目光猛地一凝。
一个正在疯狂抢夺便利店面包的中年男人,头顶猩红的数字是68。
但在江临的眼中,那男人身体的轮廓周围,极其模糊地缠绕着一层东西?
像冬日里呵出的白气,又像劣质镜头下的噪点,灰蒙蒙、稀薄而扭曲,边缘不断地蠕动、消散又重组,勾勒出一个极不稳定的、勉强的人形轮廓。
江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用力眨了眨眼。
是汗水流进眼睛的错觉?
还是精神过度紧绷产生的幻视?
他猛地甩了甩头,再次定睛看去。
那层灰雾般的轮廓,还在。
极其微弱,极其不稳定,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但它确实存在,如同罪孽在现实空间投下的、模糊而诡异的影子,缠绕在那个为了一块面包而面目狰狞的男人身上。
一股寒意,比刚才面对天罚预警时更甚,顺着江临的脊椎悄然爬升。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不是抹汗,而是用力按住了自己狂跳不止的太阳穴。
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冷,而心底深处,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刺破了沉重的绝望:这场看似绝对公正、碾压一切的冰冷审判它的规则,并非铁板一块。
他,看到了某种东西。
某种可能撬动这绝望死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