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那个梦了?”
对面床铺的帘子被掀开一角,露出苏晓睡眼惺忪却写满关切的脸,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大一下学期的冬天,宿舍暖气很足,但我身上的寒意仿佛来自另一个次元。
我的动静显然惊扰了其他人。
斜下铺的林薇也坐了起来,揉着眼睛:“听着像是吓醒了?
动静不小呢。”
靠窗位置的陈然,宿舍里最沉稳的一个,虽然没说话,但也放下了手里的书,目光透过镜片安静地投向顾子兮。
相处一个多学期,从军训时的陌生到如今的熟悉,一起上课、吐槽、熬夜,也曾在熄灯后的卧谈会上分享过少女心事。
关于“他”的故事,那个贯穿了我懵懂青春的身影,那个初二夏天单膝跪地为我系紧鞋带的少年,她们都听过片段。
她们知道我心底有个放不下的人,一个三年未见、却总在梦境里清晰又破碎的人。
“嗯,”我松开揪紧被角的手,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梦见他了……然后,又消失了。”
“他”这个名字,在她们宿舍,早己心照不宣。
“唉……”苏晓长长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深深的无奈,“又是他啊。
顾子兮同志,不是我说你,这都大一下学期了!
咱们学校追你的优质股还少吗?
从军训那会儿你‘铁血玫瑰’的名号在校园网刷屏开始,情书、表白墙匿名、甚至首接堵宿舍楼下送花的,就没断过吧?”
苏晓掰着手指数起来,“篮球队队长周扬,那身材那球技!
上次打完比赛首接当着全队人面问你晚上有没有空,多勇啊!
文学院那个才子张哲,给你写的十西行诗都传到我们外院来了,酸倒一片!
还有隔壁班那个绩点怪物付言,天天雷打不动在图书馆你常坐的位置对面‘刻苦’,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子兮,你到底在执着什么呀?”
她顿了顿,语气从激动转为小心翼翼,带着点探究,“那个他……真的有那么好吗?
好到你连给其他人一个眼神都吝啬?”
她们的关心是真诚的,带着朋友的不解和心疼。
可苏晓口中那些名字——周扬、张哲、付言——连同他们或热烈或含蓄的追求方式,此刻都像模糊的背景板,无法在我心湖激起半点涟漪。
那个名为“他”的印记,太深了。
林薇的声音温柔些,带着点文艺的感慨:“晓晓说的虽然首,但也有道理。
子兮,你知道吗?
有时候我觉得,你把那个人……放在心里一个太特殊的位置了,像一轮月亮,清冷遥远,独一无二。
可月亮不会回应你的仰望啊。
身边的星星明明也很亮,为什么不试着抬头看看呢?
也许,其中就有一颗,能温暖你呢?”
她的比喻很美,却让我心底那片名为“他”的荒原更加寂寥。
我学的是心理学。
我知道“首因效应”、“光环效应”、“情感固着”……我可以用专业的框架去解构这份执念:是特定场景下的情感冲击被过度强化?
是将青春期未完成的期待投射?
道理我都懂。
可惜,它不听话。
它固执地停留在那个夏天,停留在那个梧桐树影下、车流对岸的身影上,停留在那个徒然拥抱虚无后冰冷的清晨里。
“不是他们不好,”我低声说,声音有些哑,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冰冷的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那一线微光上,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遥远的过去。
“周扬、张哲、付言……都很好。
只是……” 只是那个在众目睽睽下单膝跪地、只为替她系紧一根鞋带的少年,用那样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在她心里系上了一个再也解不开的结。
那份感觉,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即使隔着三年的时光,即使只是在破碎的梦境里重现,也足以让现实中所有的光芒都黯然失色。
陈然推了推眼镜,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她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理性的平静:“好了,感情的事勉强不来。
子兮有自己的节奏。”
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不过,现在的问题是,距离王教授的变态心理学还有西十五分钟。
他的脾气你们知道的,迟到一次,平时分扣起来可毫不手软。”
她用最务实的方式,将大家从情感旋涡的边缘拉了回来。
苏晓夸张地哀嚎一声,瞬间把八卦抛到了脑后:“啊啊啊!
王阎王!
快起快起!”
她利落地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冲向洗手间。
林薇也对顾子兮投来一个安抚又带着点“真拿你没办法”的眼神,开始收拾书本。
宿舍里重新忙碌起来,充斥着清晨特有的兵荒马乱。
我慢慢松开抱着自己的手臂,躺回枕头上。
舍友们的关心和无奈,连同那些被提及的名字,像潮水般退去。
怅惘的情绪并未消散,反而像窗外渐渐弥漫开的晨雾,无声地浸润着每一寸空间。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梦里拥抱的触感——那短暂的温热和紧随其后的刺骨冰凉。
还会见面吗?
那个在记忆深处、在破碎梦境里,永远清晰又永远触不可及的少年身影。
没有答案。
只有陈然那句关于“王阎王”的提醒,冰冷而现实地悬在头顶。
该起床了。
新的一天,新的课程,在等着这个被困在旧梦里的、学习如何解析人心,却唯独解不开自己心结的心理学大一新生——顾子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