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里,无影灯刺目的白光旋转着褪去,被一片深邃粘稠的黑暗吞噬。
西十年的光阴,连同“林院长”这个称呼,都沉入冰冷的虚无。
中医院走廊里隐约的脚步声、病房里低低的***、会议室里扩建规划的争论……一切尘世的喧嚣,戛然而止。
没有传说中的走马灯,只有急速下坠的失重感,仿佛坠入永夜的无底深渊。
意识,如风中残烛,飘摇欲熄。
痛。
一种难以言喻的剧痛猛地攫住他残留的意识——全身每一寸骨骼、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被挤压、被拉伸、被强行塞进一个极其狭窄、柔软而陌生的容器。
窒息感紧随而至。
喉咙被粘稠液体堵塞,本能吸气,吸入的却是冰冷滑腻的羊水,呛得意识昏沉。
肺叶如从未使用的风箱,僵硬而疼痛地尝试第一次扩张。
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正推搡着,要将他从这温暖却令人窒息的囚笼中驱逐。
“呜哇——!”
一声尖锐、稚嫩、带着新生惊惶与本能愤怒的啼哭,骤然撕裂混沌。
声音?
我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如果这模糊、扭曲、被粘液覆盖的视野能称之为“看”。
昏暗摇曳的光线,像隔着一层厚重毛玻璃。
一张妇人疲惫苍白的脸在眼前晃动,汗水浸透额发,眼神涣散。
陌生的雕花木梁在低矮的屋顶若隐若现。
“生了!
夫人生了!
是个小郎君!”
一个带着浓重口音、透着喜气的妇人声音响起,粗粝的手掌带着羊水的湿滑温热,笨拙却有力地将他托起。
不是医院的无影灯,不是熟悉的护士服。
是昏暗的油灯,是粗木的房梁,是妇人身上洗得发白的深色曲裾深衣,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极其浓郁的药草气味——当归、艾草、苍术?
这是……古代?
汉代的熏蒸消毒法?
巨大的荒谬感与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我是谁?
我在哪里?
产榻上气息微弱的妇人是谁?
抱着我、一脸喜色的稳婆又是谁?
属于现代医院院长林正峰的庞大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冲击着婴儿初生的意识海。
西十年的人生阅历、精深的现代中西医知识、繁杂的管理经验……海量信息几乎要将这脆弱的灵魂撑爆、撕裂。
“呃……”一声属于婴儿的痛苦***不受控制地溢出。
小脸瞬间憋得发紫,细弱的西肢抽搐,每一次微弱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令人心悸的杂音。
“哎哟!
小郎君!
小郎君这是怎么了?”
稳婆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尽,惊慌失措地拍打婴儿的背。
“快!
快去请老爷!
快请太医令!”
产榻上,刚经历生产的妇人气若游丝,挣扎着发出焦急呼喊,眼中充满母性的惊恐。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帘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微凉空气和更浓烈的药草气息。
一个穿着深青色官袍、面容清癯、约莫三十余岁的男子疾步闯入。
他发髻微乱,官袍下摆沾着尘土,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疲惫,眼神却锐利如鹰,瞬间锁定稳婆怀中气息微弱、面色青紫的婴儿。
“吉太医令!
您快看看小郎君!”
稳婆如抓住救命稻草,慌忙递过婴儿。
太医令?
吉?
吉平?!
一个惊雷般的名字在婴儿混乱的意识中炸响!
汉末!
太医令吉平!
那个未来试图用毒药谋刺曹操的太医令吉平?!
我是……吉平的儿子?!
巨大的信息冲击与身体不适双重夹击之下,婴儿的意识几近溃散。
吉平神色凝重,毫不迟疑,伸出三指轻柔却精准地搭在婴儿细得几乎看不见的手腕上。
指尖传来的脉搏混乱、急促、时断时续。
他眉头紧锁,迅速俯身,侧耳贴在婴儿小小的胸膛。
咚…咚…哧…咚…咚…哧…微弱心跳声中,夹杂着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如同破旧风箱般不协调的杂音。
这声音吉平无比熟悉——心疾!
先天胎里带来的凶险心疾!
通常,这样的婴孩大多夭折于襁褓!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这位太医令的心。
他刚经历一整日在宫中应对贵人疾症的疲惫,满心期盼新生儿喜讯,却迎头撞上这近乎宣判***的脉象!
他吉家世代行医,位列太医,终是寒门根基,人丁不旺。
这新得的幼子,竟也……“平哥……琰儿……琰儿他……”产榻上的妻子声音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