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巧拒亲事
她故意将陶瓮碰出闷响,果然听见苏大嫂慌慌张张掀帘子:"我来添油,你手还伤着......"柴垛缝隙漏进一线天光,正照见王媒婆翘着兰花指往嘴里塞桂花糕,碎渣簌簌落在绣着并蒂莲的裙面上。
"赵小公子最是怜香惜玉!
"王媒婆突然拔高的嗓音惊得芦花鸡扑棱翅膀,"上月李员外家千金出阁,小公子还赠了整匹蜀锦当添妆......""当真?
"苏瑾瑜端着油灯从阴影里走出来,火苗在她睫毛上跳成金豆子,"不知赵公子赠的是蜀锦哪个花色?
织的是万字纹还是宝相花?
"王媒婆的绢帕僵在半空,鬓角那朵石榴花被油灯映得泛青。
灶房传来陶瓮落地的碎裂声,苏大嫂打翻的灯油在地面蜿蜒成蛇,顺着青石板缝钻进鸡窝。
"哎哟姑娘家问这些作甚!
"翡翠镯子磕着竹椅扶手铛铛响,"自然是顶顶好的料子,绣娘描金线都要描三个月呢!
"去年腊月赵家姨娘来收租子,粗麻裙摆还打着补丁,若真有蜀锦......"那聘礼单子可带着?
"她突然转身,篾刀银光擦着王媒婆耳畔划过,削下半片石榴花瓣。
枣红马鞍侧挂着的锦囊被抖出三匹粗葛布,两串铜钱在日头下泛着乌光。
王媒婆的丹蔻指甲死死按住布匹:"光这葛布就值五钱银子!
""上月里正家嫁女,光缠枝银镯就打了三对。
"苏瑾瑜用篾刀尖挑起葛布,经纬间漏下的光斑晃在王媒婆鼻尖上,"赵老爷家锦鲤池子比晒谷场大,聘礼倒比里正家还少两吊钱?
"竹筛里晒着的野山椒突然被风掀翻,红艳艳的果子滚到王媒婆绣鞋边。
苏海铁钳似的手掌"砰"地撑住摇摇欲坠的竹架,震得二十西个竹筛哗啦啦响成一片。
"许是......许是怕招贼!
"王媒婆攥着帕子去抹额角的汗,香粉混着汗渍在脸上冲出沟壑,"等姑娘过了门,金山银山......""那就等赵家把金山熔成金锭,银山兑成银票。
"苏瑾瑜突然将篾刀劈进青石板缝,刀刃离王媒婆的绣鞋头只差半寸,"劳烦您用八抬大轿送来——记得要苏州绣娘描金线的轿帘。
"张婶的南瓜子再次撒了满地,这回滚得最远的那颗正巧停在苏瑾瑜脚边。
她弯腰拾起时,新裁的葛布衣领里露出半截红绳,坠着的铜钱在锁骨处晃成虚影——那是今早用篾刀从房梁缝里挑出来的家传钱。
日头西斜时,枣红马尾巴扫起的尘土迷了芦花鸡的眼。
苏瑾瑜倚着柴扉数铜钱,篾刀在青石板上投出细长的影,像极了里正家那杆称粮的秤。
最后一缕残阳坠进竹筛时,苏瑾瑜将三枚铜钱串在红绳上。
指尖摩挲着铜钱边缘的缺口,那是去年除夕苏海冒雪进山挖冬笋,换来给她压岁用的。
"爹娘临终时攥着这钱说的什么,大哥可还记得?
"她突然开口,惊得竹架上晾晒的箬叶簌簌作响。
苏海正用稻草捆扎散落的野山椒,闻言手背暴起青筋:"说......说咱家就算饿死,也不能卖儿卖女。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苏大嫂手中缝补的葛布衫忽明忽暗:"赵家到底是镇上有头脸的......""腊月二十三送灶神,赵老爷连佃户的黍米糠都要刮走三成。
"苏瑾瑜将铜钱按在苏大嫂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对方哆嗦了一下,"今春闹蝗灾,全镇独他家粮仓锁着三重铁链。
"苏瑾瑜忽然掀开墙角青砖,掏出个陶罐——去年秋收时埋的野山楂早成了酒红色,在月光下泛着琥珀光。
"前日我去后山挖笋,见着枯藤缠着的老桑树抽新芽了。
"她沾了山楂汁在青石板上画纹样,暗红汁液顺着石纹沁成并蒂莲,"用紫竹编双层提篮,内胆垫箬叶,装时令果子最保鲜。
"苏海粗糙的手指抚过她掌心的篾条印,突然起身劈开墙角的雷击竹。
竹节炸裂的脆响惊飞檐下麻雀,淡紫竹屑纷纷扬扬落在苏瑾瑜发间,像落了满头的星子。
"明日逢七。
"苏大嫂将葛布衫披在苏瑾瑜肩头,针脚细密,"镇东集市要开足十二个时辰。
"三更梆子响时,苏瑾瑜正用篾刀修整最后一只竹篮的提手。
月光从茅草屋顶的破洞漏进来,恰照在篮身交织的万字纹上——那是她照着陶罐底部的印痕描的,篾条咬合处藏着半枚铜钱状的透气孔。
鸡鸣三遍,苏大嫂往竹篮里塞进两个杂粮馍。
馍馍还裹着灶膛的余温,混着新竹的清香在晨雾里酿成不一样的芳香。
苏瑾瑜系紧装工具的粗麻布袋,忽然瞥见篱笆外歪脖子枣树上系着的红布条——昨夜王媒婆仓皇离开时,被荆棘勾破的裙裾残片正随风飘摇。
"当心日头。
"苏海将斗笠按在她发顶,指节蹭过斗笠边缘新编的六角孔洞。
二十西个竹篮在板车上摞成塔,每个提手都缠着红绿双色麻线,活像从朝霞里剪下来的丝绦。
石板路上的露水还没散尽,车辙碾过时带起青苔的湿气。
苏瑾瑜扶住最顶层的竹篮,指尖触到昨夜特意留的毛边——这篮子的箬叶内衬能拆洗,定要教那布庄掌柜的娘子瞧个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