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摆平不了问题,就摆平出问题的人
沙瑞金手里的红笔在文件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李达康的茶杯重重磕在会议桌上。
田国富半靠在皮椅里,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笔记本。
“说说吧,” 沙瑞金抬眼时镜片闪过冷光,“祁同伟的遗体为什么还在医院?”
赵东来抢在侯亮平开口前跨前半步,警服肩章在灯光下泛着金属冷光:“沙书记,达康书记,田书记,今天下午侯局长和死者家属沟通时出现分歧。”
他刻意把 “沟通” 二字咬得很重,“祁同伟父亲祁振戎情绪激动,威胁要带着尸体去京城***,还提到了……”他顿了顿,眼角余光扫过侯亮平,“提到祁同伟当年的缉毒旧伤,混淆视听。”
“混淆视听?”
李达康拍着桌子站起来,茶杯里的毛尖在水面打旋。
“一个公安厅长畏罪***,现在家属闹着要翻案?
传出去汉东官场的脸往哪搁?”
他突然转向侯亮平,“你不是祁同伟的同学吗?
连个农民都摆不平?”
侯亮平捏紧文件夹的手指泛白,创可贴边缘的皮肤被冷汗泡得发皱。
他想起祁振戎甩在他脸上的钞票,想起老人攥着瓷片时手臂上的血痕。
喉间突然泛起苦味:“达康书记,祁振戎拒绝火化,从法律程序上……法律程序?”
田国富终于开口,笔记本停在最新一页,“现在首要任务是避免舆论发酵。
“中枢巡查组下周就到,你想让他们看见汉东的厅长躺在医院太平间里当活靶子?”
他指尖敲了敲笔记本,“赵局长说你们找到了录音笔?”
侯亮平的后背猛地绷紧。
被赵东来踩碎的录音笔残骸还在他口袋里,塑料碎片扎着大腿根。
他抬头撞见沙瑞金凝视的目光,那目光像手术刀般精准:“录音笔内容听过了?”
“没来得及。”
侯亮平撒谎时喉结滚动,创可贴下的皮肤***辣地疼,“祁振戎情绪失控,当场毁坏了设备。”
会议室突然陷入死寂。
沙瑞金的红笔重重摔在文件上,在 “祁同伟畏罪***案”的标题上划出歪扭的红线:“明天中午前火化,由东来去办。”
他转向赵东来,“家属那边,该安抚安抚,该……” 他没说完的话在空调的嗡鸣里显得意味深长。
“沙书记,” 侯亮平突然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期的还要颤抖,“祁同伟在电话里说…… 有人逼他顶罪。”
李达康的茶杯 “当啷” 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到侯亮平脚边:“顶罪?
你是说省卫班子里有人陷害公安厅厅长?”
他冷笑一声,“侯亮平,你查案查魔怔了吧?”
侯亮平望着李达康皮鞋碾过碎瓷片,突然想起祁同伟在孤鹰岭说的 “去nm的老天爷”。
创可贴不知何时脱落,后颈的冷汗混着血珠往下淌:“我只是觉得,应该给死者一个……给死者?”
沙瑞金突然笑了,笑得侯亮平心里发毛,“田书记说得对,你该给活人想想 。”
“给汉东的稳定想想,给几十万公安干警的声誉想想。”
他站起身,西装革履的身影在会议桌投下巨大阴影,“明天之后,祁同伟的事,到此为止。”
离开会议室时,赵东来突然拽住侯亮平的胳膊,在拐角的阴影里压低声音:“猴子,别犯傻。”
他警服下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那录音笔…… 你要是交上去,死的不只是祁同伟。”
侯亮平望着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红色的 “EXIT” 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侯亮平到家时己是凌晨三点,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才拧开。
妻子钟小艾的拖鞋整齐摆在玄关,沙发上还搭着她昨晚盖的羊绒毯 , 她又在等他时睡着了。
他脱鞋时碰倒了女儿的滑板车,金属轮轴在地板上滚出细碎的响声,像极了祁振戎摔碎搪瓷杯的声音。
浴室热水蒸腾的雾气里,他盯着镜子里后颈的血痂出神。
口袋里的录音笔残骸硌着大腿,塑料碎片上还粘着祁振戎的血渍。
手机突然在裤兜震动,来电显示 “沙瑞金” 三个字在黑暗中泛着冷光,惊得他差点撞翻洗发水。
“亮平啊,” 沙瑞金的声音裹着电流声传来,背景里有文件翻动的窸窣响,“到家了?”
侯亮平攥紧手机,指节抵着瓷砖冰凉的纹路:“刚到,沙书记。”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传来打火机 “咔嗒” 开合的声音。
侯亮平知道沙瑞金从不抽烟,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祁振戎的事,东来说你处理得不错。”
沙书记突然轻笑,“不过有些老同志啊,年纪大了就爱钻牛角尖 —— 上仿这种事,闹起来既伤身体,又影响社会稳定。”
热水顺着花洒滴在侯亮平脚面,在瓷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他盯着水面倒影里扭曲的自己,听见沙瑞金继续说:“当年汉东搞三线建设,有位老工人非要找中枢反映问题,最后怎么解决的?”
沙书记的声音突然压低,“不是问题摆平了,是出问题的人摆平了。”
手机在掌心发烫,侯亮平后颈的血痂被蒸汽泡得发疼。
他想起祁振戎在殡仪馆说的 “我要去京城”,想起老人攥着录音笔碎片时眼里的火:“沙书记,祁振戎毕竟是......毕竟是烈士家属?”
沙瑞金打断他,“可祁同伟不是烈士,是畏罪***的贪官。”
沙书记的语气骤然冰冷,“亮平,你是政法系统的老党员,该明白一个道理。
有些时候,为了大局,不得不做些让少数人委屈的事。”
浴室的雾气渐渐凝成水珠,顺着镜面往下滑,模糊了侯亮平的表情。
他听见沙瑞金在电话那头放下文件,声音又恢复温和:“听说小艾下周要去中枢党校学习?
孩子还小,你这个当父亲的,得多担待些。”
电话挂断的忙音像根细针扎进耳孔,侯亮平望着镜中自己发颤的指尖,突然想起祁同伟***前说的 “去nm的老天爷”。
水洼里的倒影被他踩碎,混着血痂的碎屑,在排水口形成小小的漩涡。
就像汉东官场的暗流,正将所有真相与良知,一点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