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色的傲慢
陈凡走在这条平日里闭着眼都能走完的路上，却感觉像在穿越一片无形的雷区。
空气中漂浮的情绪光点，比他想象的还要密集，几乎要汇聚成一片粘稠的迷雾。
就在他距离会议室门口还有几步之遥时，办公室另一头，那扇象征着管理层权威的玻璃门被推开。
整个开放式办公区的嘈杂声，仿佛被人按下了静音键，瞬间降低了至少二十个分贝。
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男人约莫西十出头，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勾勒出常年健身的挺拔身形。
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方的眼神，却锐利得像手术刀。
副总裁，李森。
陈凡的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他不需要回头，就能感受到整个办公室的气氛是如何从暗流涌动的八卦场，瞬间凝固成一片死寂的冰原。
所有人的情绪，无论是幸灾乐祸的黄色，还是事不关己的灰色，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强大的气场所覆盖、压制。
李森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哒、哒”声，像死神的秒表在倒计时。
他并没有径首走向会议室，而是在办公区里缓步巡视，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员工的电脑屏幕。
当那道目光最终落在陈凡身上时，陈凡的脑海轰然一震。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沉、粘稠、几乎要凝为实质的黑色情绪，如沥青般扑面而来。
那不是愤怒的红，也不是悲伤的蓝，而是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黑暗。
这股黑色情绪里，饱含着权力的傲慢，仿佛在审视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
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屑，仿佛陈凡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片空间的一种污染。
陈凡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股情绪的压迫感，远超之前人力总监那点掺了玻璃渣的糖浆。
如果说张总监的情绪是小人得志的尖酸，那李森的情绪，就是来自食物链顶端的、不加掩饰的恶意。
就在陈凡与那片深沉的黑色对视的瞬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丝异样。
在那片粘稠的黑暗深处，一抹极其细微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暗金色火花，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
得意！
一种大功告成、欣赏自己杰作时的极致得意！
陈凡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一个荒谬而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将自己推入深渊的，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的“末位淘汰”制度，而是眼前这个男人。
自己的困境，是他的作品！
李森的手中，随意地捏着一份薄薄的打印文件。
他似乎是故意让文件的边缘朝外，就在陈凡的视线扫过的刹那，他看到了最顶端的那一行字。
裁员建议名单。
而排在第一个的名字，正是陈凡。
这不是一份普通的名单，这是一份战书，一份无声的***。
李森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也告诉办公室里所有看得见的人：你的命运，就在我一念之间。
李森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他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似乎在期待着陈凡的反应是惊慌失措？
是愤怒？
还是卑微的乞求？
他甚至己经准备好了，只要陈凡露出一丝异样，他就会当众用几句“关心”的话语，将他钉在耻辱柱上，来一场杀鸡儆猴的现场教学。
他黑色的情绪场开始波动，像沸腾前的水，酝酿着一场公开的处刑。
然而，陈凡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在感知到李森那股即将爆发的羞辱意图的瞬间，陈凡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他没有迎上那道满是轻蔑的视线，而是极其自然地，将目光转向了身旁墙上挂着的一幅装饰画，仿佛正在认真欣赏那幅画的构图。
他的侧脸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李森准备好的一拳，重重地打在了棉花上。
他那股酝酿到顶点的黑色情绪，因为找不到宣泄的出口，瞬间凝滞了。
他眼中的戏谑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错愕。
一条咸鱼，在被宣判***的时刻，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李森的计划落空了。
他冷哼一声，那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办公室内的气氛因为他这声冷哼，变得更加紧张。
陈凡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代表着恐惧的青灰色雾气，浓度瞬间又提升了好几个等级。
许多人连大气都不敢喘，键盘声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在这片压抑的恐惧海洋中，陈凡却像一个开了上帝视角的观察者，冷静地分析着这些情绪的成分。
他发现，大部分人的恐惧是纯粹的青灰色，那是底层员工对强权的本能畏惧。
但有几个人，比如坐在李森首属项目组区域的一个小组长，他的恐惧中，就掺杂着浓郁的“灰色”。
那是一种虚伪的恐惧。
他表面上和其他人一样战战兢兢，但内心深处，却是希望通过这种姿态来讨好李森。
原来，这种口是心非的虚伪，在情绪世界里呈现为灰色。
而在另一个角落，财务部的一位经理，他的情绪则更加有趣。
在一片青灰色的背景下，竟然闪烁着几点刺眼的“金色”光芒。
那是什么？
陈凡稍一分辨，便立刻了然。
贪婪！
这位经理在恐惧的同时，似乎也从这场裁员风波中，嗅到了权力洗牌后可能出现的利益空间。
原来，贪婪是金色的。
淡蓝的同情，油黄的幸灾乐祸，虚伪的灰色，贪婪的金色，以及李森那霸道深邃的黑色。
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陈凡眼前徐徐展开。
他终于彻底明白，这份将他置于风口浪尖的裁员名单，根本不是什么基于绩效的公正评判。
他不过是李森在公司内部权力斗争中，用来立威、用来清除异己的一枚棋子。
他被牺牲了。
想通了这一点，陈凡反而感觉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被搬开了。
如果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行而被淘汰，他或许还会自怨自艾。
但现在，既然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凭什么？
一个念头，像火星般在他心底点燃。
如何利用这种洞悉人心的能力，在这盘死局中，为自己找到一条活路？
李森似乎也觉得索然无味，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陈凡一眼，径首走进了三号会议室。
随着会议室的门被关上，那股几乎要将人吞噬的黑色情绪场终于消失了。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长气。
但陈凡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李森的黑色情绪里，那抹针对他个人的恶意，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今天这场面谈，绝不会只是简单的“友好协商”。
但同时，一种久违的、几乎被朝九晚五的庸碌生活消磨殆尽的冲动，也从他的脊椎骨里升腾起来。
那是对抗的冲动。
与其像一条咸鱼一样，被动地躺在砧板上，等着被开膛破肚，不如奋力地，蹦跶一下。
说不定，能溅他一身血水呢。
陈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人能懂的、奇特的笑容。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迈开脚步，朝着那扇刚刚吞噬了“死神”的会议室大门，毅然决然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