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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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到1995年。

我刚从高二的教室里撂下书本,算是彻底告别了学生时代。

说实话,在那个年头,大学生还金贵得像大熊猫,凤毛麟角。

我这初中文凭揣在兜里,走在街上,竟也能被街坊邻里隐隐约约地高看一眼,算是沾了半个“文化人”的光了。

可这光,暖不了肚子,更照不清前路。

刚走出校门,眼前的世界既广阔又迷茫。

该干点啥?

家里头指望我找个安稳营生,可我这颗被祖父那些地底传奇故事撩拨得野惯了的心,哪甘于朝九晚五的平淡?

瞒着家里,我和发小朱膘一合计,两个愣头青一拍大腿——走!

去南方!

那地方在传言里遍地是黄金,是冒险家的乐园,是能让我们这种人一飞冲天的热土!

朱膘这人,名字起得挺有历史感,跟大明那位太子爷同音。

他初中毕业就彻底告别了书本,比我早两年扑腾进社会这个大染缸。

那会儿信息闭塞得像堵墙,电话都是稀罕物,他这两年在外头混,也就是在县城周边瞎晃悠,没混出啥名堂,但也练出了一身混不吝的胆气,外加一身敦实的肉膘——人如其名,朱膘,是膘肥体壮的“膘”。

跟我这因为沉迷“地下世界”而显得有些清瘦的体格比起来,他活脱脱就是个肉墩子保镖。

我俩凑到一块儿,倒也算优势互补。

他路子野,腿脚勤快,脑子转得也活络(尤其在赚钱的门道上)。

我呢,仗着那点从祖父故事里耳濡目染,加上自己翻烂了几本旧书摊淘来的所谓“鉴宝指南”学来的半吊子“眼力”,勉强能分辨个新老好坏。

于是,我们哥俩的“创业”就这么草台班子似的开张了:朱膘负责跑腿,深入那些消息更闭塞的乡村旮旯,走街串巷,从老农的炕头、破落祠堂的角落里,收购那些蒙尘的老旧物件——缺了口的瓷碗、锈迹斑斑的铜钱、雕工粗糙的木器,甚至是一些上了年头的老家具。

我呢,就在我们租住的、弥漫着霉味的小平房里,对着昏暗的灯泡,煞有介事地拿着放大镜“掌眼”。

甭管真的假的,只要看着够老、够旧,故事编得圆乎,转手倒腾给县城里那些附庸风雅或者想捡漏的小老板,居然也让我们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滴地攒下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虽然这桶“金”可能也就够买几辆二八大杠,但在当时我们眼里,那就是通往金山银海的船票!

揣着这浸染了泥土味和铜钱腥气的“第一桶金”,我和朱膘意气风发地踏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汗味、烟味、泡面味混杂蒸腾,但丝毫压抑不住我俩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当哐当”声,在我们听来都像是激昂的战鼓。

我们挤在过道里,啃着干硬的烧饼,唾沫横飞地畅想着到了广东如何大展拳脚:开公司!

当大老板!

住洋楼!

开小汽车!

把邓家失去的荣光,用另一种方式挣回来!

朱膘甚至拍着胸脯说,等发了财,要把他家祖传的那间破瓦房推了,盖三层小洋楼!

然而,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当火车终于喘着粗气停靠在广州站,走出站口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喧嚣,瞬间就把我们那点可怜的自信和幻想冲得七零八落。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像钢铁森林一样压迫下来,街上车水马龙,穿着时髦的人们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我们从未感受过的、高速运转的金钱味道。

我们手里攥着的那点辛苦钱,在县城里或许能当个“千元户”威风一阵子,可在这光怪陆离的南国都市,连租个像样点的房子都显得捉襟见肘,更别提什么远大理想了,简首就是痴人说梦!

我们像两只刚从泥塘里爬上来的土蛤蟆,突然被扔进了金碧辉煌的殿堂,除了茫然无措,只剩下深深的自卑和恐慌。

什么开公司当老板?

先想法子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巨大的落差逼着我们迅速向现实低头、向社会妥协。

我们学着周围那些同样怀揣梦想而来的“捞仔”,开始尝试最原始也最辛苦的“倒爷”生意。

朱膘发挥他能跑能扛的优势,我则凭着在老家倒腾旧货练出的一点对商品的敏感,两人起早贪黑,像工蚁一样穿梭在珠三角那些轰鸣的工厂和嘈杂的批发市场之间。

我们倒腾过廉价的电子表、花花绿绿的尼龙袜、印着洋文的打火机、还有那种一按就吱哇乱叫的塑料玩具……但凡听说内地哪样东西紧俏,我们就想方设法弄点货,挤上火车,像逃荒一样背回老家或者更北方的城市去卖。

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火车座位底下、行李架上,都曾是我们的“卧铺”。

被查、被罚、被地头蛇欺负更是屡见不鲜。

汗水浸透了衣衫,也磨平了棱角。

但慢慢地,靠着这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和一点运气,我们居然真的在广东这潭深水里扑腾出了一点水花,手里的钱袋子渐渐鼓了起来,甚至也敢在街边大排档点上几个炒菜,喝瓶啤酒,恍惚间觉得自己也算是在这花花世界站稳了脚跟,离当初火车上的梦想似乎又近了一步。

然而,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从来不会放过得意忘形的人。

就在我们感觉最风光、胆子也最肥的时候,一个看似“千载难逢”的机会砸到了头上——倒腾彩色电视机!

那玩意儿在90年代的内地,绝对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一台的利润顶得上我们倒腾一车皮的袜子!

巨大的诱惑让我们红了眼,也蒙蔽了本就有限的谨慎。

我们几乎押上了全部身家,还借了不少钱,和一个自称“门路广、关系硬”的广东本地老板合作。

对方拍着胸脯保证货源正宗、渠道安全,利润对半分成。

看着仓库里那一排排崭新的、闪着诱人光泽的“大彩电”,我和朱膘激动得手都在抖,仿佛己经看到了钞票像雪片一样飞来。

可我们万万没想到,这竟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就在我们付清了全款,准备发货回内地大赚一笔的前夜,那个笑容可掬的“合作伙伴”连同仓库里所有的电视机,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去楼空,仓库里只剩下几个空荡荡的破纸箱,嘲笑着我们的愚蠢和贪婪。

我们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血本无归!

不仅这些年辛苦攒下的积蓄化为乌有,还背上了沉重的债务。

巨大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们。

广州繁华的霓虹灯在我们眼中变得扭曲而狰狞。

站在租住的破旧楼房天台边缘,望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灯汇成一条刺眼的光河,夜风带着南国特有的湿热吹在脸上,死亡的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冰冷地攫住了我。

跳下去,似乎就能结束这无边的痛苦和耻辱。

“玄戈!”

朱膘那带着哭腔的嘶吼把我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他死死拽着我的胳膊,那张平时总是嬉皮笑脸的胖脸,此刻因为恐惧和悲伤扭曲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不能跳啊!

想想你爷!

想想家里!

咱俩要是没了,家里人咋活?

债咋办?

不就是钱吗?

咱有手有脚,命还在,就还能挣回来!”

他吼得声嘶力竭,也吼醒了我心底最后一丝残存的倔强。

是啊,祖父在兵荒马乱、饿殍遍野的年月都能挣扎着活下来,我这点挫折又算得了什么?

跳下去容易,可那才是真正的懦夫!

我们像两只被打断了腿的野狗,互相搀扶着,从天台上踉跄着退了下来。

活下去,哪怕像野狗一样舔舐伤口,也要活下去。

南方的梦碎了,但命,还得攥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