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的声音,穿透了打斗的喧嚣和围观者的窃窃私语,像一把冰锥,瞬间钉住了混乱的场面。
电梯门不知何时己经无声滑开。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他看起来西十岁上下,身材保持得极好,没有一丝赘肉。
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阿玛尼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包裹着精干的身躯。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油亮乌黑。
脸上架着一副窄边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不大,却锐利得像手术刀,此刻正不带任何温度地俯视着地上扭打的几人,如同看着蝼蚁。
他的左手随意插在西裤口袋里,右手则夹着一支粗大的、正在静静燃烧的哈瓦那雪茄。
淡淡的、昂贵的烟草气息弥漫开来。
正是坤宇咨询的老板,赵坤。
那两个保安像被按了暂停键,立刻停止了殴打,有些狼狈地从周远身上爬起来,垂手肃立,脸上带着惶恐:“赵总!”
赵坤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落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周远身上。
周远脸上糊着血和汗,工服破烂,一只眼睛因为挨了拳头而肿起,但他抬起头,用那只还能睁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毫不退缩地迎上赵坤的目光。
那目光里燃烧的恨意和不顾一切的疯狂,让见惯了风浪的赵坤,金丝眼镜后的瞳孔也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缩了一下。
“你就是谁?”
赵坤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他缓缓吸了一口雪茄,吐出淡蓝色的烟雾,烟雾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
“把我的…名额…还给我!”
周远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从血水里捞出来,他试图站起来,但肋下的剧痛让他又踉跄了一下,只能用手撑着冰冷的地面,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像一头受伤但獠牙依旧锋利的狼,仰视着高高在上的猎人。
赵坤没有回答。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周远,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或者是在欣赏猎物垂死的挣扎。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忽然向前走了两步,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压迫的“嗒、嗒”声。
他在周远面前停下,微微弯下腰。
一股混合着高级古龙水和雪茄烟草的、象征着绝对财富与权力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学?”
赵坤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嘲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地方,不是你这种人该去的。”
他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那是给‘林天成’们准备的游乐场。”
“林天成…是谁?!”
周远嘶吼,血沫从嘴角溢出。
赵坤没有回答这个注定没有答案的问题。
他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周远那只因为用力撑地而青筋暴起、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手上。
那只手,布满了送外卖风吹日晒留下的粗糙痕迹和几处新添的擦伤。
“手,是吃饭的家伙。”
赵坤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像是在闲聊。
然后,在周远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赵坤夹着雪茄的右手,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优雅和精准,猛地将雪茄那燃烧着的、暗红色的滚烫烟头,狠狠摁在了周远撑在地上的左手手背上!
“滋——!”
皮肉烧焦的可怕声音伴随着一股白烟瞬间升起!
“啊——!!!”
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周远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他猛地想抽回手,但赵坤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压住,那滚烫的烟头如同烧红的烙铁,无情地灼烧着他的皮肉!
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时间仿佛凝固。
整个大堂只剩下周远压抑不住的痛苦喘息和皮肉烧焦的细微声响。
所有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脸上露出惊恐和不适。
那两个保安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几秒钟后,赵坤才慢条斯理地抬起了手。
雪茄烟头离开了周远的手背,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焦黑的圆形烙印,边缘的皮肉翻卷着,散发出蛋白质烧焦的糊味。
剧烈的疼痛让周远蜷缩起来,左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工服,眼前阵阵发黑。
他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再次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再次惨叫出声。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赵坤,那目光里的恨意,己经浓烈得如同实质,几乎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赵坤却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首起身,掏出一块雪白的真丝手帕,慢悠悠地擦拭着刚才摁烟头的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他看也没看地上痛苦蜷缩的周远,对着那两个保安淡淡吩咐:“弄干净。
别脏了我的地方。”
声音里没有丝毫波澜。
“是,赵总!”
两个保安如蒙大赦,立刻凶神恶煞地扑上来,一左一右架起几乎虚脱的周远,粗暴地拖着他,像拖一袋垃圾,朝着大堂侧面的消防通道走去。
周远无力挣扎,左手手背的剧痛一阵阵冲击着他的神经,视线模糊。
他最后看到的,是赵坤转身走向专属电梯的冷漠背影,以及那锃亮的电梯门缓缓关闭时,映出的自己那张因痛苦和仇恨而扭曲变形的脸。
消防通道厚重的铁门被“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
里面只有应急灯惨绿的光线和浓重的灰尘味。
两个保安像扔死狗一样把周远扔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
“妈的,晦气!”
刀疤脸保安啐了一口,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肋下,抬脚就狠狠踹在周远蜷缩的腰腹上,“让***闹事!
让你咬老子!”
周远闷哼一声,身体痛苦地弓起,胃里翻江倒海。
另一个保安也骂骂咧咧地补了几脚:“赵总也是你能见的?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滚回你的柳条巷捡垃圾去吧!”
他掏出对讲机,“后门,后门!
有垃圾要清出去!”
就在他们准备再次动手拖拽时,刀疤脸保安腰间的对讲机突然“滋啦”响了一声,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传出来,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格外清晰:“老疤!
赵总刚下去!
他的车到地库了!
江A·K8888,黑色奥迪A8L!
孙局的车也刚到!
银灰色帕萨特,江A·G0002!
好像有急事,你赶紧把下面通道口那辆破三轮清走!
别挡了孙局的道!”
孙局?
江A·G0002?
周远模糊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两个关键信息。
孙局…哪个孙局?
能跟赵坤这种人有“急事”的孙局…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他混乱的脑海。
两个保安的注意力立刻被对讲机吸引过去。
“操!
孙局来了?
快走快走!”
刀疤脸脸色一变,也顾不上再教训周远,对着同伴吼了一声,又狠狠踢了周远一脚,“算你小子走运!
赶紧滚!
再让老子在这楼里看见你,打断你的狗腿!”
两人骂骂咧咧地拉开消防通道的后门,快步冲了出去,铁门“哐当”一声再次关上,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浓重的灰尘。
周远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急促地喘息着。
左手手背的烙印传来钻心的、持续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有锤子在敲打那个伤口。
后背、肩膀、肋下被殴打的地方也***辣地疼。
但此刻,肉体的疼痛似乎被一种更冰冷、更尖锐的东西压了下去。
孙局…江A·G0002…银灰色帕萨特…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用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撑起身体。
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咬着牙,额头上冷汗涔涔,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消防通道后门那扇布满灰尘、带着小窗的铁门前。
透过模糊肮脏的玻璃窗,他看到了寰宇中心幽暗的后巷。
这里堆放着一些杂物和垃圾桶,与前面的光鲜形成讽刺的对比。
一辆线条流畅、气场沉稳的黑色奥迪A8L正静静地停在不远处,车牌正是刺眼的“江A·K8888”。
赵坤的车。
而就在奥迪旁边,停着一辆相对低调许多的银灰色大众帕萨特,车牌——“江A·G0002”。
一个穿着深色夹克、身材微胖、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他侧脸对着周远的方向,表情严肃,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官威。
周远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张脸,他似乎在本地新闻里见过!
是…住建局的副局长孙正?!
就在这时,赵坤的身影也出现在后巷。
他快步走向孙正,脸上那副面对周远时的冰冷傲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恭敬的笑容。
“孙局,您看这事儿闹的,还劳您亲自跑一趟。”
赵坤的声音隐约传来,带着刻意的亲近。
孙正坐进车里,摇下车窗,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老赵,动静小点。
‘名单’上的人,手脚必须干净。
那个学生…处理妥当,别留尾巴。
‘上面’最近风声紧,尤其是教育口那边,盯着的人多。”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了赵坤一眼,“那个‘林天成’的入学手续,必须万无一失。
这是底线。”
“您放心!”
赵坤立刻保证,身体微微前倾,“都安排好了,绝对查不出问题。
那小子…”他嘴角撇了一下,露出一丝不屑,“掀不起浪。
就是个送外卖的,懂什么?
吓唬吓唬就老实了。”
孙正似乎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只是沉声道:“嗯。
有事打私人电话,别往局里打,还有那个学生,能用温柔的方式就用温柔,现在都是新社会了,不要像以前那种旧社会,总是使用暴力。”
说完,他升起了车窗。
帕萨特的引擎低沉地启动,平稳地驶出了后巷。
赵坤站在原地,目送帕萨特消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恢复了那种深潭般的冰冷。
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对,就是柳条巷17号那个…叫周远。
给我查清楚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嗯…让他彻底‘安静’下来…手脚都干净利索的,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不要来烦我……”后面的话,随着赵坤转身走向他的奥迪A8L,声音渐渐模糊不清。
消防通道门后,周远背靠着冰冷的铁门,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
左手手背的烙印灼痛刺骨,但更痛的是心。
孙正!
住建局副局长!
赵坤!
名单!
林天成!
手脚干净!
处理妥当!
还有…查他家里…彻底安静下来…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这不是简单的顶替!
这是一张网!
一张由权力和金钱编织的、冰冷而致命的巨网!
他周远,和他病弱的母亲,就是这张网里微不足道、随时可以被碾死的虫子!
赵坤的黑色奥迪A8L也无声地滑出了后巷,像一条融入阴影的毒蛇。
后巷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垃圾桶散发出的***气味。
周远靠着门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铁锈味。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他眼底深处,那点被仇恨和恐惧淬炼过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
他不能死!
他更不能让母亲出事!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推开消防通道的后门,像逃离地狱一样冲进后巷污浊的空气里。
他必须立刻回家!
必须带母亲离开!
赵坤的人随时可能到柳条巷!
他扑向自己那辆停在角落、沾满泥泞的旧电动车。
慌乱中,他塞在破旧工服内袋里的一个硬皮小本子掉了出来,“啪”地一声落在潮湿肮脏的地面上。
那是他父亲周建国留下的遗物之一,一个很旧的、封面印着“工作笔记”字样的本子,里面大多是些看不懂的工程草图和一些零碎记录。
周远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本子的瞬间,借着巷口透进来的、微弱的天光,他猛地发现,本子封底内侧靠近装订线的地方,似乎被人用极细的笔,写着一行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小字。
那字迹很潦草,带着一种仓促和隐秘:“关键在‘坤宇’…找‘孙’…当心…档案…编号…七…西…零…”后面的字迹彻底模糊不清,被污渍覆盖。
坤宇!
孙!
档案!
编号740?!
周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父亲…二十年前离奇“意外身亡”的父亲…他的遗物里,为什么会藏着指向“坤宇”和“孙”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