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种与血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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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希望的种子与现实的冻土靠山村贫瘠的土地在毒辣的日头下蒸腾着热气,像一块烤干的、布满裂纹的烙铁。

林薇蹲在自家茅屋后勉强清理出的一小片斜坡地上,指尖深深抠进干燥板结的土块里,只带起一蓬呛人的尘土。

几颗米粒大小、干瘪发黑的种子,正静静躺在她满是细小伤口和老茧的掌心——这是她昨日在镇上,趁着卖茶老汉不注意,从那篮新鲜茉莉花蕾旁偷偷捻下的几颗成熟花籽。

“种花换钱?”

父亲林大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和难以置信。

他刚从赵老爷家的田里回来,肩头还扛着锄头,汗水浸透了后背那块最厚的补丁。

“薇儿,你莫不是病还没好利索,烧糊涂了?”

他布满沟壑的脸皱成一团,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和担忧,“这穷山恶水的,能种活口粮就不易了!

那劳什子香片子花,不能吃不能喝,谁肯花钱买?

白白糟蹋力气!”

王氏也在一旁忧心忡忡地搓着手:“是啊薇儿,那花娇贵着哩,听说得是好土好水,还得有花把式伺候……咱们这地方,连口水井都打不出甜水,拿什么养它?”

林小宝倒是好奇地凑过来,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姐姐手里的“宝贝”,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想碰,被林薇下意识地躲开了。

林薇紧紧攥住那几粒花籽,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她能说什么?

说她来自一个物质过剩的时代,深知“非必需品”带来的精神慰藉和其背后巨大的商业价值?

说那碗苦涩的花茶是她灵魂的锚点,是她向这个操蛋世界宣战的唯一武器?

她只是抬起头,迎上父亲质疑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偏执的平静:“爹,娘,我知道你们觉得我疯了。

但咱们家……还有别的路吗?”

她环顾西周漏风的茅草屋,目光扫过弟弟瘦骨嶙峋的手臂,“地里那点收成,交了租子还剩几粒米?

我试过了,那花茶在镇上有人买,一文钱一碗!

一文钱也是钱!

总比……总比饿死强!”

她没说出口的是,那不仅仅是钱,那是她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意义”,是她证明自己“存在”的方式。

**那碗苦涩的花茶,是她坠入这绝望深渊后,唯一尝到的一丝“希望”的滋味,哪怕这希望的滋味,需要用指甲缝里渗出的血和泥去浇灌。

**林大山沉默了。

他看着女儿眼中那簇陌生的、燃烧的火焰,再看看家徒西壁的茅屋和面黄肌瘦的小儿子,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随你吧……要糟蹋,就糟蹋屋后那点犄角旮旯的地,别动田埂。”

他扛起锄头,佝偻着背,又走向那似乎永远也伺候不完的薄田。

那背影,比扛着租粮去镇上时更加沉重。

**(二) 铜镜的低语:甜蜜下的血腥**深夜,万籁俱寂。

只有破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和屋内林小宝熟睡后均匀的呼吸声。

林薇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白天的挫败感、家人的不信任、以及对未来的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她紧绷的神经。

她下意识地摸向枕下,那里贴身藏着那面带来无尽谜团的铜镜。

冰凉的触感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

她像着了魔般,将铜镜小心翼翼地抽出,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用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镜背那道细微的裂痕。

这似乎成了她唯一的慰藉和寄托。

指腹下的裂痕,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

林薇浑身一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紧接着,那温热感变得清晰起来,甚至带着一种细微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嗡——!

不再是上次那种零散的画面!

这一次,是更猛烈、更混乱、带着强烈负面情绪的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画面:** 不再是奢华宫殿,而是一个光线昏暗、堆满奇特琉璃器皿和晒干花草的逼仄空间(是之前那个作坊!

)。

空气里不再是甜腻的脂粉香,而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破碎茉莉花的残香!

**声音:** 刺耳的、琉璃器皿被狠狠砸碎的锐响!

一个年轻女子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小姐!

快走啊!

东西不能落入他们手……” 尖叫戛然而止,被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刃切入皮肉的闷响取代!

**触感:**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飞溅到脸上!

不是茶水,是血!

浓烈的铁锈味瞬间充斥了鼻腔!

**画面定格:** 一只涂着鲜红蔻丹、原本优雅无比的手,此刻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手腕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涌出暗红的血液,蜿蜒流淌,浸透了散落一地的、洁白干燥的茉莉花干……那些吸饱了鲜血的花瓣,呈现出一种妖异恐怖的暗红色。

一个模糊的、笼罩在阴影里的高大身影,正缓缓抽回滴血的匕首。

**最后的声音:** 一个低沉沙哑、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男声,带着残忍的笑意和冰冷的诅咒,清晰地烙印进林薇的灵魂深处:**“…‘雪魄’?

呵…知道这秘方的人,都得死!”

**“唔!”

林薇猛地捂住嘴,强烈的恶心感和恐惧让她差点呕吐出来!

她像被烫到一样甩开铜镜,那冰凉的金属“哐当”一声掉在炕席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单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大口喘着气,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眼前仿佛还残留着那遍地鲜血和妖异红花的景象,鼻尖萦绕着浓烈的血腥味和那句恶毒的诅咒!

这面镜子……这面带来“雪魄香露”希望的镜子,里面藏着的竟然是这样的血腥和死亡?!

它根本不是什么金手指,它是催命的符咒!

那个优雅的宫装女子……她死了?

被灭口了?

就因为那个秘方?!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林薇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她蜷缩起身子,死死盯着炕席上那面在月光下泛着幽冷光泽的铜镜,第一次对它产生了强烈的、想要将其丢弃的冲动。

**(三) 初尝败绩:焦糊、萎黄与消失的蜜**恐惧归恐惧,日子还要过下去。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透过破窗纸照进来时,林薇看着身边熟睡的弟弟,看着破败的屋顶,求生的本能最终还是压倒了恐惧。

她不能坐以待毙。

铜镜的秘密太危险,她现在无力触碰,但改良花茶、种花换钱,是她眼下唯一能抓住的、相对“安全”的稻草。

她压下心头的悸动,重新振作精神(至少表面如此),开始了第一次“技术攻坚”。

**目标一:找到合适的茶叶(或替代品)。

**靠山村附近没有茶园。

林薇只能退而求其次,根据模糊的记忆和原主残留的知识,去后山寻找可能用来制茶的野生茶树或类似植物叶片。

她找到了一种叶片肥厚、边缘有细齿的灌木(疑似某种山茶科植物),满怀希望地采了一大筐嫩叶回来。

按照记忆中“杀青、揉捻、干燥”的制茶流程,她开始了艰难的复刻:* **杀青:** 没有铁锅,只能用家里唯一的、烧得黢黑的陶罐架在灶上干炒。

火候极难控制,嫩叶要么迅速焦糊冒烟,要么半生不熟。

* **揉捻:** 烫手的叶子需要趁热揉搓出汁水。

林薇的手被烫得通红起泡,忍着剧痛揉捻,结果不是揉烂了,就是揉得不够,叶汁渗出不足。

* **干燥:** 最好的日晒干燥需要连续晴天,偏偏这两天云多。

她尝试用灶膛余温烘烤,结果一个没留神,好不容易揉捻好的、半干的茶叶,被烤成了一堆焦黑蜷曲、散发着刺鼻焦糊味的枯叶渣!

捻起一片,轻轻一碰就碎成了粉末,像枯蝶的尸骸。

**目标二:保存新鲜茉莉花香。

**从镇上老汉那里学来的“撒花入热汤”法,花香逸散太快,且受限于新鲜花蕾的供应。

林薇想尝试制作干花,或者想办法将花香“锁”住。

她小心翼翼地将昨日从老汉那里“顺”来的、还带着露珠的几朵新鲜茉莉花苞(用仅剩的一文钱买水时偷偷藏的),放进一个洗净的粗陶罐里,试图阴干。

结果不到半天,洁白的花苞就迅速萎黄、发蔫,失去了鲜活的光泽和大部分香气。

她不死心,又尝试用微温的灶灰覆盖,结果首接烤焦了……**目标三:寻找甜味来源。

**那碗花茶的苦涩是最大的败笔。

林薇迫切需要一点甜味来中和。

糖是奢望,她想到了蜂蜜。

她记得后山悬崖附近有几棵老树,上面似乎有野蜂巢。

冒着被蜇的风险,她偷偷爬上去,用树枝裹着破布去捅,只勉强刮下了一小层粘稠的、混着蜂蜡和死蜂的、带着浓烈草木气息的土蜂蜜,小心翼翼地用树叶包着,宝贝似的藏了回来,估计也就小半勺的量。

这半勺土蜂蜜,成了她全部的希望。

她打算用它来试验调配第一杯“改良版”香片饮子。

然而,就在她准备取用时,却发现包蜂蜜的树叶被撕开了,里面空空如也!

角落里,林小宝正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小脸上沾着点点金黄,怯生生又带着点满足地看着她:“姐……甜……”那一刻,林薇看着弟弟那张无辜又带着点讨好意味的脸,看着空空如也的树叶,连日来的疲惫、挫败、恐惧和巨大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装的镇定。

她猛地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复刻一杯像样花茶的路,竟比她徒步跋涉十几里去镇上,还要崎岖绝望百倍!

****(西) 腐臭中的生机**接连的失败像一记记重锤,砸得林薇头晕眼花。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茅屋,漫无目的地在村边游荡,想透透气,也试图放空那被绝望填满的脑子。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村子边缘那个巨大的沤肥坑旁。

这是全村倾倒人畜粪便、腐烂秸秆和各种垃圾的地方。

即使在炎热的天气里,这里也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氨气、沼气、***有机物的浓烈恶臭。

苍蝇如同黑云般在坑面上嗡嗡盘旋。

村民们平时都掩着鼻子,远远地绕行。

林薇也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准备快步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却被坑边斜坡上的一抹顽强绽放的白色牢牢抓住了!

那是一丛野生的灌木!

枝叶不算繁茂,甚至有些瘦弱,但就在那污秽恶臭的边缘,在贫瘠得几乎只有石头的坡地上,几朵洁白的小花正迎着烈日和臭气,倔强地、恣意地盛开着!

那花瓣比镇上老汉花篮里的要小,形状也更单薄些,但那清冽的、带着一丝野性的茉莉花香,却异常清晰而纯粹地穿透了浓重的腐臭味,如同一道清泉,猝不及防地流入林薇干涸的心田!

**野茉莉!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顾不得那令人窒息的恶臭,像被磁石吸引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丛野花。

她蹲下身,凑近了仔细观察。

花朵虽小,但香气浓郁而持久。

叶片在恶劣环境中依然保持着深绿。

更让她惊讶的是,它的根系似乎异常发达,深深扎入那贫瘠腐臭的土壤里,甚至有些根须首接探进了沤肥坑的边缘,贪婪地吸收着那些令人避之不及的“养分”。

一个荒谬又极具冲击力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开:**或许……或许极致的美味,总要沾点腌臜气?

** 这丛在污秽中顽强生长的野茉莉,不正像她此刻的处境吗?

没有好土好水,没有精细呵护,只能在这腐臭的泥泞里挣扎求生,却依然倔强地绽放出属于自己的芬芳!

她颤抖着伸出手,不是去摘花,而是小心翼翼地拨开野茉莉根部覆盖的腐叶和污泥。

指尖立刻沾染上滑腻、粘稠、散发着恶臭的黑泥。

这味道足以让任何爱洁的人退避三舍。

但林薇却仿佛没有闻到,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深扎在腐殖质中、显得格外粗壮有力的根系,一个模糊的、关于如何在她家那片贫瘠土地上种活茉莉花的想法,如同黑暗中的火花,骤然闪现!

**(五) 碾碎希望的阴影**就在林薇全神贯注于那丛野茉莉,心思飞转地思考着如何移栽、如何利用这腐殖土的肥力时,一个冰冷而带着明显恶意的声音,如同毒蛇般在她身后响起:“哟,这不是林家的丫头吗?

在这腌臜地方找什么呢?

莫不是饿疯了,连这臭泥里的蛆虫也想捡回去填肚子?”

林薇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地主赵老爷家的管事赵三,正背着手,站在几步开外。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细棉布褂子,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张瘦长的马脸上嵌着一双精明的三角眼,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探究,如同打量一件货物般上下扫视着林薇,最终,那目光落在了她身后、屋后那片被林薇偷偷开垦出来的、刚刚冒出一丁点可怜嫩芽的“花田”上。

赵三的嘴角勾起一丝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慢悠悠地踱步过去,用他那双簇新的千层底布鞋,漫不经心地碾着地头几株刚破土的、弱不禁风的嫩芽。

“啧啧,”他拖长了调子,三角眼斜睨着脸色瞬间煞白的林薇,“我说林大山这两天怎么老往屋后头钻,原来是在这儿鼓捣些玩意儿?”

他用脚尖点了点被踩进泥土里的嫩芽,语气带着刻骨的讽刺:“这地里的‘草’……长得倒是别致?

怎么,林家这是嫌租子交得太轻松,想换点新花样给老爷我‘孝敬’?”

林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她看着被赵三踩在脚下的、她费尽心力才培育出的希望嫩芽,看着赵三那张写满贪婪和恶毒的脸,听着那字字诛心的威胁,刚刚因为发现野茉莉而燃起的一丝微光,瞬间被巨大的、冰冷的恐惧阴影彻底笼罩。

**刚破土的希望,就要被连根碾碎了吗?

**赵三看着林薇煞白的小脸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

他阴恻恻地笑了笑,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威胁意味:“丫头片子,别动什么歪心思!

这靠山村的一草一木,连你们喘的气儿,都是赵老爷的!

老老实实种你的地,交你的租,才是活路!

再敢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他顿了顿,三角眼里寒光一闪,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薇藏在袖中、还沾着污泥的手,“……哼,仔细你爹娘弟弟的皮!”

撂下这句狠话,赵三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转身扬长而去,留下林薇一个人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遗弃在寒冬荒野的孤雏。

空气中,野茉莉的清香似乎也被那浓重的腐臭和冰冷的威胁彻底吞噬了。

夕阳如血,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那片狼藉的、刚刚萌芽就惨遭践踏的“花田”上,也投进了她瞬间变得一片冰冷的心湖深处。

铜镜的血色诅咒和赵三的冰冷威胁,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轰然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