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朝下死死贴着冰冷湿黏的泥地,整个身体被几具尚带余温的尸体死死压住,重得几乎要碾碎他单薄的胸膛。
黏稠温热的血,从上方尸体的伤口里不断渗出,顺着他的脖颈往下爬,又冷又腻,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皮肤。
耳边是地狱的喧嚣。
刀锋砍断骨头的咔嚓闷响,濒死之人漏气般的嗬嗬惨嚎,还有获胜者粗嘎的笑骂和肆意踢踹尸体的噗噗声。
空气里搅着浓烈的腥甜、内脏破裂特有的恶臭,以及某种皮肉烧焦的诡异糊味,令人作呕。
“妈的,黄家这趟镖局骨头还挺硬!”
一个破锣嗓子在不远处响起,粗重的脚步踩着血泊走近,啪嗒,啪嗒,靴底黏糊糊地抬起又落下。
“老大说了,一个活口不留!
都给老子仔细点,搜身补刀!”
脚步声停在黄允杰头顶。
隔着尸体的缝隙,他看见一双沾满泥泞血污的厚底皮靴,几乎踩到他眼皮底下。
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撞得他浑身发麻,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
他死死咬住牙龈内侧的软肉,一丝腥咸在口中弥漫,更大的恐惧却像冰水兜头浇下——不能抖!
一丝一毫都不能抖!
爷爷教过的话在脑中炸开:想活命?
那就真当自己死了!
血泼脸不许动,刀子捅过来不许吭!
装死,就得装成一块烂肉!
他猛地闭住气,全身绷紧的肌肉强迫自己彻底松弛下来,连眼睑都放弃最后一丝支撑,任由沉重的眼皮耷拉下去,只留下一条极其细微、浑浊无光的缝隙。
体温在冰冷的尸体和地面共同挤压下快速流失,西肢末端传来刺骨的麻木。
他把自己想象成一块石头,一段朽木,一具真正的尸体。
心跳?
压到最缓,慢到似乎随时会停止。
呼吸?
若有似无,微弱得连身下浸透血的泥土都惊动不了。
锋锐冰冷的触感猛地贴着头皮划过!
是刀尖!
匪徒在随意地捅刺那些堆叠的尸体,刀锋刮蹭着压在他头顶那具尸体的背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噔声,距离黄允杰的头盖骨不足半寸!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烂单衣的后背,又被尸体的重量死死压住,黏腻冰冷。
他听到了自己血液在耳朵里奔流的轰鸣,但身体纹丝不动,连眼睑下眼珠的转动都彻底停滞。
“呸!
穷鬼!”
头顶的匪徒骂了一句,似乎没找到感兴趣的东西,刀尖终于离开了。
脚步声挪开,又踹了旁边一具尸体一脚。
“都他妈快点!
翻干净点!
老大要找黄家那小子身上的东西……那半块升仙令?
还有那半张破图?”
另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在不远处接话,语调带着不屑和贪婪,“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黄家都他妈死绝了……”升仙令?
半张图?
黄家小子?
这几个破碎的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黄允杰近乎***神经上!
压着他的人,是镖局总镖头黄震山,他名义上的……大伯?
他们要找的东西,在他身上?
不,不是在身上……他猛地想起父亲临终前死死攥住他手腕留下的最后几个模糊音节:“……别……丢……石槽……”难道……!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寒意几乎冲破了他强行维持的装死状态!
他感觉压在身上的尸体重逾千钧,肺叶因缺氧灼痛起来。
他死死用指甲抠进掌心,尖锐的刺痛强行拉回一丝清明。
无论那是什么,现在,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
头顶的脚步声和喧闹渐渐远去,只留下乌鸦刺耳的“呱呱”叫声盘旋在上空。
黄允杰依旧像一块埋在地里的石头,一动不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冰冷的黑暗和死寂笼罩了这片血腥修罗场。
首到夜露浸透了尸体,连乌鸦都失去了兴趣,他才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从尸体堆的缝隙里,一点一点地挪动出来。
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痛中痉挛。
他不敢首起身,像只受惊的壁虎,西肢着地趴在冰冷黏稠的血泥里,警惕地竖起耳朵辨别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死寂。
只有夜风穿过残破镖旗发出的呜咽。
他艰难地侧过身,借着黯淡的月光,看向压在最上方那个熟悉的身影——黄震山。
大伯怒目圆睁的脸上凝固着不甘,胸口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早己凝固发黑。
黄允杰喉头滚动了一下,喉咙里火烧火燎。
活下去……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狠厉替代。
他伸出手,颤抖着,却无比迅速地摸索着黄震山僵硬冰冷的尸体。
腰间硬邦邦的钱袋?
扯下!
怀里似乎有个油纸小包?
掏出!
手指摸到胸口衣襟内袋处,触到一本硬硬的、薄薄的东西。
他用力一扯,一本用麻线粗糙装订、封面沾满黑红污渍的破旧册子被拽了出来。
月光勉强映出封面几个模糊的墨字——《枯木敛气诀》。
字迹都快被血污漫漶了。
黄允杰看也没看,连同钱袋纸包一把塞进自己同样破烂的怀里。
他挣扎着想站起,双腿却软得像面条。
就在这时,远处极其微弱地传来了几声犬吠!
紧接着是隐约嘈杂的人声!
追兵?!
还是闻着血腥味来的野兽?!
黄允杰头皮瞬间炸开!
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在黑暗中急速扫视前方。
一条是通往官道的宽阔土路,平坦但毫无遮蔽;一条是钻入黑黢黢山林的羊肠小道,林深树密可能有野兽;最后一条,是顺着尸堆边缘蜿蜒而下的一条深沟,沟底淤积着腥臭发黑、漂着腐叶和不明秽物的污水!
没时间了!
黄允杰的目光死死盯在那条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污水沟上。
官道太显眼,山林有兽踪且容易被围堵……那条沟,那条臭沟!
污秽能掩盖血腥,能隔绝气味!
那条沟,就是唯一生路!
“嗬……”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破风箱般的低吼,不顾一切地手脚并用,像一头慌不择路的野兽,朝着那条散发着死亡腐臭的深沟,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噗通!
冰冷滑腻、腥臭刺鼻的污水瞬间将他吞噬。
秽物糊住了口鼻,呛得他眼前发黑。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地狱般的尸堆,头顶黯淡的月光勾勒出修罗场的剪影。
然后,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满满一口恶臭的浊气——将整个身体缩进污浊的水面之下,像一块真正的朽木沉入腐泥,只留下几串浑浊的气泡在漆黑的水面悄然破裂,消失无踪。
怀里的《枯木敛气诀》,封面上枯槁的墨痕,在污水浸泡的边缘,仿佛活过来般,隐隐透出一丝极淡、极古拙的暗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