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伴随着胃袋剧烈的抽搐,喉咙口翻涌的酸水带着胆汁的苦涩味道,几乎要冲破他紧闭的牙关。
冰冷刺骨的污水贪婪地吞噬着他身上最后一点体温,西肢百骸传来针扎般的刺痛,继而是深入骨髓的麻木。
更可怕的是窒息感,如同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胸腔里最后一丝空气即将耗尽,火烧火燎的灼痛感蔓延开来,视野边缘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黑、旋转。
要憋不住了!
肺叶像破风箱般痉挛,疯狂地渴求着空气。
岸上,那凶狠的犬吠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还未远去!
火光透过浑浊的水面,扭曲晃动如同鬼影。
死!
这个念头带着尖锐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因缺氧而混沌的意识。
不行!
不能上去!
上去就是个死!
那匪徒的刀尖刮过头皮的冰冷触感还在!
那种被当成待宰牲畜的恐惧瞬间压倒了窒息带来的绝望。
爷爷那张沟壑纵横、沾满矿灰的脸突兀地浮现在眼前。
“允娃子……”老人临死前枯槁的手死死抓住他,浑浊的眼睛里是某种近乎绝望的执念,“……憋气……装死……要……像块石头……烂木头……气……沉到脚板心……沉到……地里去……”沉到脚板心……沉到地里去……爷爷教的土法子!
黄允杰混乱濒死的脑海里,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知道这对呼吸有没有用,但他知道怎么装死!
怎么把自己变成一块没有气息的死物!
拼了!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用尽残存的意志力,强行压制住身体对空气的本能渴望,将肺叶里仅存的那点污浊气息不再往上冲击喉咙,而是用尽全力,狠狠地往下压!
顺着脊椎,压向冰冷的腹腔,压向麻木的大腿,压向浸泡在污泥里的脚板心!
仿佛那不是一口气,而是千斤重的石头,要把它死死摁进脚下这肮脏的淤泥深处!
同时,他竭力模仿着尸体的状态——肌肉彻底松弛,放弃所有对抗和挣扎,任由冰冷的污水和沉重的淤泥包裹、吞噬自己。
像一块被丢弃的朽木,无声无息地沉沦。
就在他感觉自己意识即将彻底溃散,身体本能即将冲破封锁张嘴呼吸的瞬间——怀里的东西猛地一震!
是那本硬邦邦的《枯木敛气诀》!
它隔着湿透的破衣,传来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清凉之意!
这股凉意并非来自外部的水,而是首接透过皮肤,渗入他的胸腔,如同沙漠里渗入干裂地缝的一缕清泉!
黄允杰濒临崩溃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凉猛地***了一下。
紧接着,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本紧贴着他胸膛的破书,封面上那些被血污和污水浸泡得模糊不清的枯槁墨痕,仿佛被这股濒死的挣扎和无尽的求生意志所点燃。
一点极其黯淡、近乎肉眼无法察觉的暗金色微光,如同枯木逢春前最隐秘的生机,在污浊的封面下一闪而逝!
这光芒微弱到了极点,别说岸上的人,就连沉在沟底的黄允杰自己,也只是在意识模糊的边缘,感觉到胸前似乎有什么东西“活”了一下,随即一股更加清晰的清凉气流,顺着那破书接触皮肤的位置,缓缓地、丝丝缕缕地渗入了他的身体!
这股气流微弱得如同初春的第一缕微风,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拙意味。
它没有带来力量,没有驱散寒冷,也没有冲散口鼻间的恶臭。
它只是……抚平了那撕心裂肺的窒息之痛!
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被瞬间浇上了一滴冰露。
那股几乎要撕裂肺腑的爆炸性窒息感,竟然被这股微弱清凉的古拙气息强行压制、安抚了下去!
黄允杰原本即将崩溃的身体本能,被这突如其来的缓和奇迹般地挽救了回来。
原本紧绷到极限、差一丝就要张开的嘴巴,重新死死抿住。
那沉入脚板心的浊气,似乎也被这股微弱的气息所浸润,不再狂暴地想要挣脱束缚,反而……凝固了?
不,不是凝固。
是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内敛!
仿佛他整个人,连同那口沉下去的气,都被这股古拙的气息包裹着,拖拽着,更深地沉入了脚下的淤泥,沉入了一种介乎于假死和真寂的状态!
浑浊的水流无声涌动,岸上的喧闹似乎隔了一层厚重的屏障。
几条肥硕滑腻的水蛭被血腥味吸引,扭动着丑陋的身躯,贪婪地吸附在黄允杰***在污水外的脚踝和小腿上。
尖锐的刺痛传来,他却像一块真正的朽木,一动不动。
头顶扭曲晃动的火光和人影依旧停留了片刻。
火把的光晕在污浊的水面上晕开一团浑浊的黄。
“妈的,真臭死了!
这鬼地方!”
岸上破锣嗓子骂骂咧咧,声音隔着水层闷闷传来。
“头儿,那小子就算没死透,掉进这腌臜沟里,呛也呛死了!
骨头泡烂都找不到!”
另一个尖细嗓子捏着鼻子应和。
“哼,老大交代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黄家那升仙令碎片和半张洞府图,必须找到!”
破锣嗓子似乎还不死心,朝着水面狠狠啐了一口。
“这……这味儿实在顶不住啊!
狗都不肯下去了!”
有人抱怨着,传来拉扯绳索和猎犬抗拒的呜咽声。
“……妈的!
算了!
这臭水沟通着地下暗河,鬼知道冲到哪去了!
活人不可能在下面憋这么久!
撤!
去前头林子再看看!”
破锣嗓子终于不耐地吼道。
脚步声、犬吠声、骂骂咧咧声,伴随着火把摇曳的光晕,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深沟底,污浊依旧,死寂无声。
黄允杰依旧沉在冰冷的黑暗中,如同沟底的一块顽石。
胸膛里那股被古拙气息强行安抚下去的浊气,以一种极其缓慢、微弱到近乎停止的节奏,在体内最深处缓缓流转。
胸前那本《枯木敛气诀》紧贴着皮肤的位置,那股微弱的清凉感如同细小的溪流,连绵不绝地渗入,支撑着他维持在这种近乎窒息的龟息状态。
时间失去了意义。
寒冷和麻木如同潮水,一次次漫过他的意识,又一次次被那缕顽强的求生本能和胸口的微弱凉意拽回来。
吸附在他小腿上的水蛭吸饱了血,身体鼓胀得发亮,悄无声息地脱落下来,在污水中扭动着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半晚。
东方天际,终于透出了一丝极其黯淡的鱼肚白,勉强驱散了最浓重的黑暗。
浑浊水面下,黄允杰浑浊的眼睛,在长久的死寂后,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岸上,再无动静。
一丝微弱的气泡,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从他紧闭的唇边溢出,在水面悄然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