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冬天的湖水那种凛冽的干净冷，而是混杂着淤泥腐烂、尸骸分解、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秽物发酵的黏稠阴寒。
它像个活的怪物，从黄允杰的破衣烂衫每一个缝隙钻进去，死死缠绕住他的皮肤，贪婪地吮吸着每一丝热气。
污水浑浊得如同墨汁，黏腻厚重，带着令人作呕的滑腻感，紧紧包裹着他，像裹着一张浸透了死亡滋味的裹尸布。
他沉在沟底，被黑暗和恶臭彻底淹没。
口鼻在水下的瞬间就本能地闭紧，但那股混合着粪便、血污、腐肉的腥臊恶毒气味，依旧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首冲天灵盖。
胃袋剧烈抽搐痉挛，酸水涌上喉头，又被死死压住。
不能吐！
吐就完了！
头顶的水面传来混乱的声响。
犬吠狂猛，带着撕裂夜风的凶狠，仿佛就在沟渠边上刨挠。
脚步声纷乱沉重，踩在沟沿松软的泥地上，噗噗作响。
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还有粗鲁的叫嚷穿透浑浊的水层，模模糊糊地砸进黄允杰嗡鸣的耳朵里。
“操！
这味！
真他娘冲鼻子！”
“头儿！
黑皮都蹿沟边上了！
叫得这么凶，底下肯定有东西！”
“娘的，这腌臜地方……真掉下去了？
还是躲哪了？”
“搜！
用杆子捅！
老子就不信了，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
一根粗长的、带着分叉树枝的木杆猛地捅破水面，裹挟着一股冰冷的水流，狠狠搅动着沟底的淤泥。
腐烂的枝叶、不明的絮状物被搅得翻腾起来，视野更加混沌。
杆子几乎是擦着黄允杰蜷缩在沟壁下的后背扫过，带起的污浊水流冲了他满头满脸。
心脏在肋骨后面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发痛。
肺部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越收越紧。
每一次试图强行抑制的呼吸冲动，都带来胸腔撕裂般的灼痛。
缺氧！
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
冰冷的污水无孔不入，试图撬开他紧闭的牙关，钻进他的肺腑。
爷爷嘶哑的声音又在脑中炸响：“……龟息……装死……真把自己当块在水里泡烂的木头！”
木头？
烂木头？
一个荒谬却无比强烈的念头像闪电劈开了缺氧的混沌！
那本塞在怀里，浸透了血污又被污水泡透的破书！
《枯木敛气诀》！
根本来不及思考，纯粹是濒死野兽般的挣扎本能！
黄允杰几乎是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在冰冷的污水和翻滚的木杆缝隙中，猛地将意识沉了下去。
他不再去想那令人窒息的憋闷，不再恐惧头顶的追兵，不再厌恶周身的污秽。
他把自己想象成沟底一段不知腐烂了多少年的朽木，彻底融入这潭死水沉淤的烂泥之中。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
整个身体不再试图对抗水的压力和污秽的包裹，反而彻底放松下来，随着污水的暗流微微起伏、沉降，如同一片真正的、***的落叶。
意识在缺氧的眩晕边缘飘荡，像一缕即将散去的青烟。
就在这濒临意识消散的刹那，一种极其细微、冰冷麻木的感觉，从紧贴着胸膛的那本《枯木敛气诀》上传来。
那感觉极其微弱，几乎被刺骨的寒水和强烈的窒息感淹没。
它渗透进皮肉，极其缓慢地蔓延向西肢百骸，所过之处，并非带来温暖，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死寂。
躁动狂跳的心脏，被这股冰冷的气息轻轻一裹，竟诡异地安静了几分！
每一次心跳间隔被强行拉长，沉重而缓慢，每一次泵出的血液也似乎变得粘稠滞涩，对那股诱人的新鲜空气的渴望，竟也随之淡化了一丝！
这丝变化微小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稻草！
黄允杰不知道这是功法真的起了作用，还是仅仅是强烈的心理暗示在极度缺氧下的幻觉。
他甚至不敢去确认！
唯一的念头就是死死抓住这黑暗中浮现的一线微光，将“朽木枯尸”的状态维持下去！
水面上，搅动的杆子又狠狠捅了几下，几乎是贴着黄允杰的腿扫过。
翻搅起的腐臭气泡咕嘟咕嘟地冒上去。
“妈的！
全是烂泥！
捅到底了，啥玩意儿没有！”
岸上的匪徒骂骂咧咧，显然也对这恶臭的沟渠厌恶到了极点。
“头儿，黑皮也不叫了……” 那条凶猛的猎犬似乎失去了目标，只在沟边烦躁地来回走动，鼻子喷着气，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噜声，却不再狂吠。
“操！
再搜搜附近草丛！
那小子受了伤，肯定跑不远！
这鬼地方，***晦气！”
匪首的声音带着不甘，但更多的是对这条臭沟的嫌恶。
沉重的脚步声和犬吠声渐渐朝沟渠的另一端远去。
水下的黄允杰，意识像沉在冰冷的深渊底部，模糊地感知着危险的远离。
肺部积累的灼痛和二氧化碳的累积己经逼近极限，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沉重得如同拖拽着铁块。
朽木的伪装再也维持不住，身体的本能疯狂地尖叫着，要冲上去，冲破水面，大口呼吸！
不！
不能动！
头顶远去的声音并未彻底消失！
他们还没走远！
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求生的欲望与身体濒临崩溃的本能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
怀里的《枯木敛气诀》散发出的那股冰冷死寂的气息，此刻成了维系他理智与身体平衡的唯一支点。
他强行将几乎要爆炸的肺部的渴望死死摁住，调动起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不是向上挣扎，而是像一条真正的泥鳅，朝着水流更深、更污秽、更黑暗的下游方向，缓慢地扭动身体！
每一个动作都耗费着巨大的意志力，牵动着几乎要炸裂的胸肺。
污水里的杂物刮蹭着皮肤，他顾不上了。
腐臭的淤泥试图将他拖拽埋葬，他挣扎着前行。
方向只有一个——更深处！
他不知道下游是什么，是更深的水潭？
是乱葬岗的出口？
还是另一片绝望？
他只知道，头顶的世界比这污秽的沟底更加致命！
他宁愿在这恶臭的泥泞里窒息腐烂，也绝不愿落到那群匪徒手中！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边缘，浑浊的视野里，似乎看到前方有一团更加浓稠的、几乎隔绝了所有光线的黑暗。
像是一堆巨大的腐烂树根堵塞了河道，又像一个通往幽冥的洞口。
黄允杰用尽最后一丝意识，朝着那团深邃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黑暗，一头扎了进去。
冰冷的污水和滑腻的淤泥彻底吞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