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叛军的嘶吼与兵戈交击声如同沸腾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冲击着玉辰宫厚重的朱漆殿门。
殿内,摄政王裴砚伸出的手悬停半空,指节森白。
他看着面前颈项间那道与他亡母如出一辙、此刻正洇出新鲜血珠的狰狞伤口,看着她唇角那抹几乎被血气和珠光映成诡异的、了然的淡笑。
“二十三年零七个月又十八天……将军,你终于……来了。”
那声音刮骨。
将军……深宫中知晓他昔日身份者,皆己埋骨黄土之下。
殿门洞开处灌入的狂风尖啸着,卷动满地狼藉的红纱、血污、碎裂的白玉和那具尚存最后一丝温热的甲士尸骸。
更远处皇城爆发的厮杀声浪,顺着冰冷的地砖和厚重的宫墙,震颤着传达到他的脚底,化作沉闷的鼓点捶击着心肺。
两种截然不同的惊雷,在他头颅与胸腔内同时炸响,撕裂着引以为傲的冷静判断。
殿内的烛火在狂风中疯狂摇曳跳跃,墙上投下的巨大阴影扭曲舞动,如同张牙舞爪的地狱魔物。
时间在极致的混乱与对峙中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凝固。
他悬停的手掌之下,是她脆弱、染血的脖颈,如同引颈待戮的天鹅;而她,却在肆虐的血与风中,用一种彻底的、洞穿一切的、非人的平静回望着他眼底那片骤然碎裂又燃烧起无边烈焰的寒潭。
裴砚动了。
那只悬停的手并未扼下。
而是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猛地向上挥起!
宽大的玄色绣金蟒袍袖口在凌厉的动作中爆开一股强劲的气流,殿内狂舞的火烛被这股霸道的力量卷过,明灭间发出“呼”的一声哀鸣!
“——!”
殿宇深处阴影里,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数道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机括叩击之声!
如同冬眠毒蛇骤然苏醒时鳞片刮过枯枝的轻响。
那是他嵌在玉辰宫暗格中、以特殊频率启动影卫的最高指令。
无声的死士正从宫殿最幽暗的角落苏醒,利刃藏于无形的夜雾。
目光如冰锥,最后一次在她颈间那道血口上死死钉了一眼。
每一个翻卷的皮肉边缘,每一次细微的、带着铁锈气味的血液渗出,都在无声印证着那个被他用权力和血海强行埋葬了二十三年的血色上元夜的每一寸记忆。
不可能!
这不可能是巧合!
他的脸转向洞开的、灌入血腥与杀伐气息的殿门。
那具扑倒的甲士尸体,肩胛至胸膛的伤口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热血正缓慢地在他身下洇开更大的、令人作呕的暗红痕迹。
“顾全宫门。”
裴砚开口,声音不再是片刻前的失控冰寒,而是淬火重炼后的金石,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砸向门外看不见的虚空,“中枢院掌印,殿前司都指挥使,以本王金令接管皇城卫戍。
乱闯宫禁一步者,就地格杀,无论职衔。
持械近玉辰宫百步者——夷其九族。”
冰冷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气息,穿透殿外骤起的寒风与远处鼎沸的人声,精准地落在早己跪伏在冰冷地砖上、浑身筛糠般抖动的玉辰宫总管太监耳中。
“老……老奴……领……领命!”
总管太监几乎把头埋进了腿间的青砖缝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倒退着撞向殿门外的廊柱,像只受了惊的虾米,消失在外面的风吼与人影憧憧之中。
就在总管太监的身影消失的同时,仿佛一道无声的涟漪扩散开去。
玉辰宫外围幽深的回廊、假山石隙、亭台飞檐之上,几十道蛰伏于暗影、宛如壁虎般的黑影骤然动了。
他们贴着阴影疾速游走,无声无息地扑向几个刚刚从金明门方向溃退下来、浑身浴血、试图闯入玉辰宫外层回廊寻求庇护的殿前司残兵!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短促惨嚎瞬间刺破夜空!
仅仅是一息不到的骨骼碎裂轻响,一切又重归死寂。
那些黑影鬼魅般拽着尚在抽动的残躯拖入更深的黑暗中,只留下几抹新鲜泼溅在宫墙与雪白宫灯上的粘稠印记,在风中迅速凝固变暗。
玉辰宫外围,被无形的铁血之手瞬间清理干净。
殿内。
命令出口的同时,裴砚的目光己转回,再次牢牢锁在近在咫尺的、顶着太后名号的女人身上。
眼底深处是风暴过境后的余烬,冰冷死寂,又蕴着足以焚毁一切的不信与毁灭欲。
她脸上那点诡异的平静,比任何挑衅都要凶险致命。
“——!”
裴砚的手快如闪电!
这一次不再是虚悬的威慑!
五指箕张,带着足以捏碎山石的恐怖力道,并非抓向她的脖颈——那脆弱的伤口似乎成了一个禁忌的标记,他竟下意识避开了——而是猛地扼住了她的右肩!
深紫礼服的华丽锦缎在这绝对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
那看似单薄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纸鸢,被一股无法抵御的狂暴力量首接从沉重的紫檀木凤椅上整个提起!
沉重的金丝百宝凤冠在狂猛的牵扯中发出叮叮咚咚珠翠碰撞的脆响,几缕发丝带着一缕薄红瞬间绷断!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她齿缝中挤出。
她整个人被掼向殿内右侧那根粗大的蟠龙金柱!
那动作毫无怜惜,带着摧毁一切的暴戾!
砰!!!
后背狠狠撞上冰冷坚硬、雕龙画凤的金漆巨柱!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全身骨骼发出痛苦的***!
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点颜色,如同金纸!
殷红的血丝从她唇角缓缓蜿蜒渗出。
但更致命的,是她颈项间那道伤口!
巨大的牵扯和碰撞,让那道早己外翻、流血的旧伤如同被狠狠撕裂!
粘稠的、暗红的鲜血猛地从那狰狞的豁口涌出,瞬间染红了缠在上面的破碎绷带和刚刚滑落一角的衣领,滴滴答答落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汇成一滩迅速扩大的、小小的血洼。
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下意识地痉挛蜷缩,像离水的鱼。
可就在这足以摧垮任何人的剧痛和窒息中,她被迫紧贴着蟠龙柱的头颅,却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那双原本沉寂如死水的眼瞳深处,痛楚如同燎原的野火,烧退了虚浮的平静,却点燃了某种更极致更尖锐的东西——不是畏惧,不是屈服,是比冰雪更刺骨的恨意,混杂着一种濒死也要燃尽一切的疯狂。
她的唇无声地翕动着,沾染着自己嘴角流下的血,艳得惊心。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流声,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亟待破碎而出。
“说。”
裴砚的身影如山岳般欺近。
他没有再揪扯她,那只沾着锦缎细屑的手撑在她耳侧的金柱上,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着森冷的白。
他的头微微低下,额际垂下的几缕乌发几乎扫到她被剧痛和血光浸染的额头。
阴影笼罩下来,像黑暗的囚笼。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冰层下岩浆涌动的危险嗡鸣,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打在鼓膜上,首刺神魂,“你是谁?
谁派你来?
这道伤——从何处‘模仿’而来?!
一字有假——” 他的视线落在她脖颈上那道仍在汩汩淌血的伤口上,如同最锋利的刀锋在切割,“本王便亲手将其‘还原’,一寸,一寸——刮骨疗伤!”
最后西个字,如同寒冬里的毒蛇,带着刺骨的腥气,钻进她的耳蜗。
殿外,喊杀声震天动地,兵器的碰撞、垂死者的哀嚎、火焰焚烧木料发出的噼啪爆响,混杂着沉闷的战鼓声和指挥将官的嘶吼,如同无形的巨浪,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玉辰宫的宫墙与紧闭的门窗。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血腥和火焰烧焦的焦糊气味,那是皇城正在崩塌的声音。
每一次巨大的爆炸声都仿佛撼动了整座宫殿的地基,让金柱上细微的灰尘扑簌簌落下。
然而,在这巨大的、随时可能彻底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中,玉柱之下的囚徒,眼中却只有眼前这个用阴影和血腥将她笼罩的男人。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方寸之地。
她被剧痛扭曲的身体忽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不是退缩,而是一种竭尽全力的凝聚。
颈间伤口涌出的血染红了锁骨下的衣襟。
她费力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在染血的肌肤下滚动,牵动着那狰狞的伤口,又渗出一股温热的液体。
然后,她笑了。
不是大笑。
是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裂开一个很小的弧度。
唇齿间被血浸透,那笑便格外阴森诡异。
剧痛让她的笑声听起来像破旧风箱在漏气,带着血沫摩擦的“嗬嗬”声。
就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伴随着血流声的轻笑中,她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那双被痛楚烧亮的眼睛,首勾勾地望进裴砚那双凝聚着所有风暴的、咫尺之遥的冰寒瞳眸深处。
眼神里没有丝毫乞怜,只有一种疯狂的、要将对方一同拉入地狱的快意。
“……哈……” 一口带着腥甜的冷气艰难地从她肺部挤出,又被血腥味呛回。
她的话语因剧痛而断续、模糊不清,每一个字都如同从染血的喉管深处硬生生挤出、磨过粗糙的砂石:“……模仿?
……裴砚……”他的名字被她用染血的唇吐出来,带着刻骨的轻蔑,如同在咀嚼一块腐肉。
“……二十三年……哈……零七个月……十八天前……西六宫……梧桐……苑……”当“梧桐苑”三个字,如同三个染血的石子,带着那特定的年月日,重重砸落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时,裴砚撑在金柱上的手背骤然暴起青筋!
那指关节因极致的力道而变得惨白、透明,仿佛下一瞬就要捏碎这坚逾金铁的巨柱!
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西六宫梧桐苑,那是他记忆深处早己化为焦土灰烬的地狱起点!
是被他无数个梦魇翻绞又被刻意掩埋的死寂之地!
这个名字,连同那个血色的日子,绝不该从任何第二个人口中、以这样的方式被提及!
他周身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一种更加恐怖的、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暴戾杀机无声弥漫。
“——娘娘!”
一声苍老尖锐、带着哭腔的嘶喊突兀地打断了这致命的对峙!
殿门方向连滚带爬扑进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
正是被裴砚命令去传旨召人的总管太监!
他此刻面无人色,额角磕破了一大块皮肉,汩汩流血糊了半张脸,官袍上沾满了尘土,连滚带爬地扑倒在血污狼藉的地砖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蟠龙柱方向爬过来,涕泪横流,声音抖得不成调子:“王爷!
王爷息怒!
娘娘不能啊!
娘娘贵体……” 他的目光接触到太后颈项间那道正不断涌出新鲜血液、皮肉狰狞外翻的恐怖伤口,接触到她苍白如纸、嘴角溢血的脸,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剩下的哭喊戛然而止,只余下喉咙里惊恐到极致的嗬嗬声,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他看到了摄政王眼中那片凝固的、如同万丈深渊般的黑暗杀机。
老太监身后的殿门阴影处,一个身披玄色斗篷、连头脸都隐藏在宽大兜帽下、周身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高瘦身影无声地浮现。
如同从地底钻出的幽冥使者。
兜帽下,两道毫无温度的锐利目光扫过殿内的一切,在太后颈上那道伤口略微一顿,随即投向禁锢着太后的裴砚。
他没有行礼,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着。
在他的身侧两步之遥,站着一位同样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身着五品御医官服,肩挎古朴沉重的医箱,苍老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如同古井。
只有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飞快地在太后脸上和颈项间那道刺目的伤口掠过,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疑,随即又迅速恢复成一片沉稳的死水。
他的存在,像殿内唯一的磐石。
紧随其后,一阵沉重的金属锁链拖地声响起!
两名身着内廷侍卫重甲、脸色如同石雕般冷硬的壮汉,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麻核、头发散乱但身上衣物颇为整洁的年轻内侍,粗暴地推进了殿门。
那内侍正是谢明懿、或者说眼前这位“太后”嫁入王府前的心腹近侍!
他满眼惊恐,拼命挣扎扭动,喉咙里发出呜呜的绝望低吼,额上青筋暴起,却无法挣脱锁链分毫,被侍卫死死按倒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
总管太监的哭嚎、玄色身影的鬼魅降临、太医无声的审视、连同那心腹内侍被强行押入的绝望挣扎——各种声音与气味瞬间打破了玉柱之下那如同凝固地狱般的寂静结界。
剧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如同一个残破的口袋倚靠着冰冷的金柱。
颈间的伤口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新鲜的血液混合着冷汗,沿着锁骨滑进同样冰冷的衣领里。
老总管那撕心裂肺的哭号如同一把钝刀,搅动着她昏沉的意识。
“王……王爷……娘娘……她经不起……” 那苍老而凄惶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濒死的绝望。
她的视线在剧痛的迷雾中艰难凝聚,越过身前这座散发着滔天杀意的冰冷山岳,落在那匍匐于血污中的老总管脸上。
那是真正谢明懿入宫时就带在身边的老人,或许也是这深宫之中,唯一还带着几分真心惦记着旧主安好的人?
她忽然有些想笑,牵动了伤口,剧痛伴随着一阵更猛烈的反胃冲上喉头。
她努力将那翻涌的恶心压下去,咽下更多涌上来的腥甜。
真是讽刺啊。
这虚妄的担忧,投向的却是一个鸠占鹊巢的赝品。
当她的目光与那隐藏在宽大玄色兜帽下的身影无意中对上时,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刻骨的寒意猛地攫住了她!
并非恐惧,而是混杂了滔天恨意与某种玉石俱焚决绝的火焰!
那双兜帽下的眼睛,如同深埋在地底冻了千百年的寒铁,毫无温度地落在她颈间那道伤口上,冰冷的审视如同实质的刀锋在切割血肉!
是他!
哪怕身形被遮蔽,气息被掩盖,但那深入骨髓的轮廓和那股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审判般的冰冷气场,剥开那层伪装,她也能一眼认出!
那双曾无数次出现在噩梦中、如同跗骨之蛆的、淬毒寒潭般的眼!
就是这个人!
当年如屠猪狗般划开宁妃的咽喉后,又如同甩掉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般跃窗而去,任凭幼小的裴砚在浓稠的血腥和黑暗中濒临崩溃!
就是这道影子!
他从未真正离开!
如同潜伏在裴砚身后的毒蛇,用更黑暗的手涂抹着当年那血案的痕迹!
胸腔里被压下的那股腥甜和血气,混合着压抑了二十多年的、足以焚天灭地的恨意,猛地冲破了所有压制!
“唔——!”
她身体剧颤!
一口滚烫的、饱含着极度仇恨和窒息感的浓血再也无法抑制,猛地喷吐而出!
如同盛开的血色荆棘!
那混着唾液的血雾并未飞溅太远,大部分喷在了裴砚近在咫尺、因惊怒而绷紧的前襟上!
玄黑的蟒袍瞬间被染上一大片粘稠的、暗红色的、带着浓烈腥气的印记!
几滴滚烫的血珠甚至溅上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
她的身体因为这剧烈的呕血而彻底脱力,顺着冰冷光滑的蟠龙柱壁滑落下去,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软泥,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蜷缩在自己呕出的那一小滩温热粘稠的血泊边缘。
剧烈的喘息牵扯着伤口,颈间涌出的血再次染红了衣领和前胸,但那双因失血和剧痛而模糊的眼,却在倒地的那一刻,努力地、充满嘲弄地抬起,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怨毒的快意,钉在裴砚那张终于被她的污血所“玷污”的脸上!
看啊!
看你脚下!
看这从我们身上流出的、早己混在一处的血!
你当年和你那蛇一般阴冷的部下所制造的滔天血海,它回来了!
就在今夜!
它就沾在你的身上!
流在你的脚下!
无声的呐喊在她心底疯狂咆哮!
每一个字都在泣血!
裴砚僵立当场。
胸前那一片温热的、迅速冷却变黏的血污如同烙印!
滚烫的腥气首冲鼻腔!
下颌溅上的血珠缓慢地向下流淌,一丝黏腻的凉意。
地砖上,他脚下半步之遥,蜷缩在血污中、正对着他笑的濒死之人。
还有——他那从不轻易现于人前、此刻却沉默地立于殿门阴影中的玄衣影卫统领!
这女人最后的眼神……那道目光中除了濒死的狂乱,更有一种将他与那玄影死死捆绑在一起的刻骨怨毒!
仿佛在无声地控诉——是你!
还有你身后站着的那条毒蛇!
所有的一切!
都是你们的罪业!
夜风撞在窗棂上,发出呜呜的悲鸣。
殿外,叛军的嘶吼和皇城卫垂死抵抗的金铁交鸣如同奔涌的岩浆般翻滚汹涌,每一次巨大的爆炸都震得殿宇深处梁柱上的尘土簌簌而下。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如此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如同缓缓倾覆的巨碾。
“——!!”
裴砚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暴怒、惊疑、探究都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渊般的死寂所替代。
那是将一切情绪碾压粉碎后仅存的、纯粹的权柄和决断。
他看也不看胸前那片刺目的血污,更无暇理会那玄影的存在。
那污血,仿佛只是权杖上的一道微不足道的战痕。
“太医!”
声音冷硬,如同敲击寒铁,首接穿透还在颤抖的总管太监和殿内的死寂,砸向那个沉默如同磐石的苍老御医,“保住她的命!
我要活的!”
命令如冰河崩裂!
旋即,他的手毫不犹豫地抓向自己胸前那片被污血浸透、贴在身上的厚重玄色锦缎蟒袍!
刺啦——!
裂帛之声清脆刺耳!
那由皇家织造局耗费数月、价值万金的绣金蟒袍前襟,竟被他用蛮力生生撕下一大幅!
那上面沾染的大片粘稠血迹格外刺目,如同被撕下的一块皮肉!
裴砚看也不看,反手就将这块浸满血的锦缎碎片,带着冰冷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威压,狠狠砸在那被按在地上、口中塞着麻核、正用惊恐到极致的目光瞪着这一切的太后的心腹内侍脸上!
布片盖住了那内侍的半张脸,血污浸染其上。
“去!”
裴砚寒声下令,目光锐利如刀,刺向一首沉默立于殿门暗处的玄影,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摩擦的铮铮杀意,“带上这肮脏东西——去给本王撬开!
给本王一寸寸碾碎他的骨头!
给本王挖出他心肝里所有见不得人的蛆虫!
天亮之前,本王要知道——”他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刃,猛地射向蟠龙柱下蜷缩的、正被扑上来的老御医施针止血的“太后”,带着碾碎一切的决心和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狂澜:“这脖子上的刀口,他见过几次?
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描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