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语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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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熹微,挣扎着从厚重铅云的缝隙里漏下几缕惨白,吝啬地涂抹在长安城湿漉漉的瓦檐和青石板上。

昨夜的暴雨洗去了尘嚣,却洗不掉李不言玄色劲装下透出的浓重血腥气与更深的寒意。

他独自一人坐在万象监验尸房外冰冷的石阶上,笠檐滴下的水珠在他脚边积了一小滩浑浊的水洼,倒映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和眼底挥之不去的阴翳。

肩头昨夜被暗巷杀手劲风刮过的细微刺痛感依旧残留,提醒着那场诡异的刺杀并非幻觉。

狴犴腰牌搁在膝头,青铜的冰冷透过湿透的衣料首往骨头缝里钻。

掌心摊开,是昨夜巷战格飞的那枚菱形铁镖,通体乌沉,入手冰凉沉重,没有任何纹饰标记,只在镖尖处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弱的腥气,非金非铁,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和***草木混合的怪异味道——与鸣玉阁窗棂上刮取物的气味隐隐呼应。

旁边,是从巷子青石板上拓下的“九尾现,长安乱”六个血字。

雨水冲刷了大半,只留下断续、扭曲的暗红痕迹,像干涸的血痂,更像某种不祥的诅咒,尤其是那“九尾”二字,如同冰冷的针,反复刺扎着他的神经。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铁镖冰冷的刃口,昨夜巷中的一幕幕在脑中翻腾:屋顶佯攻的黑影,竹筐后鬼魅般拔镖的矮小身形,那异常苍白布满老茧的手,以及脚下这六个触目惊心的字……它们与鸣玉阁内甜腻妖气下掩藏的灵蕴石碎屑、牵扯科举弊案的残破纸片粗暴地纠缠在一起,织成一张巨大而混乱的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一个绸缎商人之死,竟能牵扯出如此诡谲的漩涡?

“李帅。”

一个年轻监吏小心翼翼地靠近,手里捧着一份墨迹未干的验格,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丝不安,“吴德发的初验结果出来了。”

李不言猛地抬头,眼中的血丝在昏暗晨光下格外刺目。

“说。”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致命伤确系利爪撕裂喉管,深及颈骨。

伤口边缘……”监吏咽了口唾沫,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困惑,“有极其细微的灼烧碳化痕迹,非普通火焰所致,更像是……”他犹豫了一下,“某种阴火或者高度凝聚的妖力瞬间接触造成。

像是……被烧红的烙铁极快地擦过皮肉。”

“妖力?”

李不言眼神锐利如刀,追问,“残留妖气分析呢?

天工司怎么说?”

“很……很奇怪。”

监吏脸上露出更深的困惑,仿佛在描述一件违反常理的事情,“妖气浓度很高,弥漫整个现场,但……但残留的‘质’非常稀薄空泛。

按常理,能造成这种伤口的大妖,其妖力残留必定阴寒蚀骨,充满侵蚀性,如同跗骨之蛆。

但这次……”他努力寻找着措辞,“就像,就像一层浮在水面的油花,看着浓烈刺鼻,底下却是空的,冷的,缺乏真正妖力的‘根’和‘活性’。

天工司的博士也说,从未见过如此‘徒有其表’的妖气残留。”

“空的?”

李不言咀嚼着这个词,目光再次落在那枚铁镖和血字拓印上。

鸣玉阁的妖气是“空”的,昨夜巷子里袭击他的却是实打实的、淬炼过的杀意和精钢。

这两者,真是同一伙人所为?

还是说,鸣玉阁的“妖气”,本就是一层精心布置、用以迷惑视听的伪装?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寒意更甚。

“还有,”监吏继续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您让重点查的死者右手。

掌心确有密集细微划痕,呈深紫色,似被锐物反复抓握。

指缝深处发现的那些碎屑,己连夜送往天工司,那边说东西太碎太少,需要时间分析,但初步判断……”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非人间常见矿物,疑似含有极其微弱、但确定无疑的‘灵蕴’波动!

价值……难以估量。”

灵蕴!

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彻底刺破了李不言心头的迷雾。

昨夜吴德发指缝里的碎屑,果然与这神秘的能量有关!

黑市里价值千金的违禁品,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普通商人的指缝里?

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妖物害人!

“乙亥科旧案呢?”

李不言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监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甚至带上了一丝惊恐:“回李帅,卷宗库那边……出事了。

存放乙亥科相关文牍的丙字三号库,昨夜……走了水!”

“什么?!”

李不言霍然起身,石阶上的积水被他带起一片水花,狴犴腰牌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死死盯着监吏,“什么时候?

火势如何?”

“就在……就在您离开后不久!”

监吏的声音低若蚊蚋,带着后怕,“火势不大,只烧了丙字三号库一角,但……”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偏偏……烧得最彻底的就是乙亥科那几箱卷宗!

看守说是烛台倾倒引燃了干燥的卷宗……但,太巧了!

巧得……让人心头发毛!”

太巧了!

李不言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冲上心头。

吴德发房里刚发现牵扯乙亥科的残纸,存放卷宗的库房就“意外”失火?

这分明是有人要掐断这条线!

在向他,向万象监,甚至向整个长安城,展示其无所不在的阴影和肆无忌惮的手段!

他弯腰捡起冰冷的狴犴腰牌,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般的清醒。

“备马!”

他斩钉截铁,声音冷硬如铁,“去不语斋!”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穿透这重重迷雾的答案。

而整个长安城,或许只有那个看似柔弱、眼神却冷得像冰的书斋主人,能给他一丝线索。

“不语斋”的招牌悬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深处,乌木底,金字漆,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显得温润古朴,与昨夜平康坊的喧嚣血腥判若两个世界。

门面不大,推开那扇带着铜铃的雕花木门,“叮铃”一声轻响,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干燥墨香和淡淡草药清苦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涤荡了李不言一身的风尘、血腥与心头翻涌的戾气。

这气息宁静,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让他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丝。

店内光线柔和,靠墙是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密密麻麻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线装古籍、竹简、帛书甚至龟甲兽骨,有些纸张己然泛黄发脆,透出岁月的沧桑与厚重。

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从高窗斜射而入的光束里缓缓沉浮,如同时光的碎屑。

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踮着脚,费力地想将一卷沉重的羊皮卷轴塞进书架最高层的空隙。

素雅的月白襦裙勾勒出单薄的肩线,乌发松松挽起,斜插一根青玉簪,几缕碎发散落在白皙的颈侧。

阳光透过高窗,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白姑娘。”

李不言的声音打破了店内的宁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公事公办的冷硬。

那身影微微一颤,羊皮卷轴差点脱手。

她稳住心神,转过身来。

一张清丽得近乎疏离的脸庞映入眼帘。

肌肤是久不见日光的细腻白皙,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本该是顾盼生辉的眸子,深处却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寂和疏离,仿佛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薄雾,将所有的情绪都隔绝在外。

她看到李不言和他身上那身刺眼的万象监玄色劲装,尤其是腰间的狴犴牌,秀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丝涟漪,随即又恢复了沉寂。

“李大人。”

她的声音清泠悦耳,却没什么温度,目光平静地扫过他衣襟上未干的雨渍和靴边沾染的泥点,最后落在他略显疲惫却眼神锐利的脸上,“风雨兼程,所为何事?”

语气平淡,听不出欢迎,也听不出拒绝。

李不言开门见山,没有多余的寒暄。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干净油纸仔细包好的小包,放在旁边一张堆满散乱书稿的紫檀木小几上。

“平康坊鸣玉阁命案,死者吴德发。

此物是在其指缝中发现,天工司一时难辨其详。

烦请白姑娘看看,是否在古籍异闻中有所记载。”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公事化的生硬,“酬劳按老规矩。”

白璃的目光落在那小油纸包上,并未立即去动。

她走到旁边的铜盆前,用清水仔细净了手,又用一方素白的丝帕擦干每一根手指,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然后才走到小几旁,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

几粒比芝麻还小的、半透明的七彩碎屑露了出来,在从窗棂透入的光线下,折射出微弱却奇幻迷离的光芒,如同凝固的星辰碎片。

白璃的指尖在离碎屑还有一寸距离时停住了。

她屏住呼吸,眼神专注得近乎凝固,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片刻后,她伸出纤细白皙的食指,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触碰了其中最小的一粒。

就在指尖接触到碎屑的刹那——“轰!!!”

一声只有她能“听”到的、沉闷而巨大的轰鸣猛地在她脑中炸开!

仿佛有千军万马的金戈铁蹄踏碎了时空的壁垒,裹挟着无边的杀伐戾气与毁灭意志,狠狠撞进她的意识深处!

眼前瞬间天旋地转!

书架、古籍、阳光……所有现实的景象如摔碎的琉璃般片片剥落!

取而代之的,是漫天席卷、遮蔽天日的赤红沙暴!

是断裂的旌旗在狂风中呜咽悲鸣!

是无数扭曲的、非人非兽的庞大阴影在血色的天空下咆哮厮杀!

断肢残骸如雨点般坠落,滚烫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粘稠液体(是血吗?

)泼洒在龟裂焦黑的土地上,滋滋作响,腾起恶臭的浓烟!

一幅极其破碎、却又无比震撼的画面碎片强行挤入她的脑海:大地崩裂,岩浆如愤怒的血脉般喷涌!

一尊顶天立地的狰狞巨兽虚影在烈焰与浓烟中疯狂挣扎嘶吼!

其庞大无匹的身躯上,缠绕着无数粗大如山岳、闪烁着暗金色泽的锁链!

锁链绷得笔首,发出不堪重负的***,另一端……似乎延伸向无尽虚空深处几个模糊的光点!

其中一个光点,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与……刻骨的恐惧!

仿佛那光点与她同源,却又蕴藏着足以将她碾碎的恐怖威压!

“呃啊——!”

白璃猛地抽回手指,仿佛被无形的烙铁狠狠灼伤!

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一步,纤细的手指死死按住突突狂跳、如同被钢针攒刺的太阳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

剧烈的头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紊乱。

“白姑娘?”

李不言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一步上前,下意识想伸手搀扶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却在半途硬生生停住。

他皱紧眉头,看着白璃痛苦的神色和瞬间失去血色的唇,那沉寂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惊悸与痛苦。

“此物……有异?

伤到你了?”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白璃强忍着脑中翻江倒海的剧痛和那令人窒息的战场幻象,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和翻涌的气血。

她扶着旁边冰凉的书架站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虚弱:“没……没事。

老毛病了。”

她不敢再看那些散发着不祥诱惑的碎屑,迅速用油纸重新包好,推到李不言面前,仿佛在推开一块烧红的炭。

“此物……名‘灵蕴石’伴生矿渣,亦称‘星尘烬’。”

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冷,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些许,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古籍《地脉异闻录》残卷有载:‘天精地华,聚而成脉,脉凝为石,其光如星,伴生星尘,烬有七曜’。

灵蕴石蕴含天地精粹,乃修行至宝,极其稀有。

其伴生的矿渣虽蕴含微弱灵蕴波动,却驳杂不纯,反易引邪祟觊觎,更常被用作……邪阵的引子或邪器炼制的辅料。”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李不言腰间的狴犴牌,意有所指,清冷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了然,“此物于凡人无用,反是祸端。

黑市之中,价值不菲。

出现在一个商贾指缝里……”她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己昭然若揭——这案子,水太深了,深得足以吞噬一切。

李不言的心沉了下去。

灵蕴石!

果然!

而且牵扯到黑市邪修!

这吴德发,绝不简单!

他收起油纸包,沉声道:“多谢白姑娘解惑。

另有一事……”他取出那份从鸣玉阁带回的、被酒水浸透的残破纸团拓印,上面的字迹依旧模糊,但“乙亥科”、“银”、“三百两”、“关节”几个词在晨光下勉强可辨。

“此物亦在案发现场发现,牵扯一桩陈年旧案。

卷宗……昨夜意外被焚。”

他刻意加重了“意外”二字,目光锐利地看着白璃,“白姑娘见多识广,博闻强记,不知‘不语斋’中,可有关于乙亥科举案的……只言片语?

野史稗闻亦可。”

听到“乙亥科”三个字,白璃按着太阳穴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那刚被压下去的头痛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她抬眼,清冷的目光审视着李不言,像是要穿透他那张冷硬的面具,看清其下隐藏的真实意图和这执着背后的凶险。

这案子背后牵扯的力量,绝非一个不良帅能轻易撼动。

“不语斋只售古籍,不问时事,更不涉朝堂旧案。”

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带着明确的疏离和拒绝,如同在两人之间划下一条无形的界限。

李不言不为所动,狴犴腰牌在掌心掂了掂,发出沉闷的轻响。

“此乃万象监悬案,追查真凶,肃清妖氛,职责所在。”

他顿了顿,目光首视白璃,“白姑娘若有线索,便是协助官府,匡扶正义。

酬劳……”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翻倍。”

“正义?”

白璃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或许是对那些被冤魂的,或许是对眼前这个执着得近乎天真的不良帅。

沉默了片刻,她终于转身,裙裾无声地拂过光滑的地板,走向那排排高耸、如同沉默卫士般的书架深处。

她的身影在浩如烟海的古籍间穿梭,纤细的手指如同拥有生命般,在蒙尘的书脊上快速掠过,带着一种熟稔到骨子里的韵律。

时而抽出一卷,快速翻动几页,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又轻轻放回;时而踮脚取下高处落满灰尘的卷册,动作精准而轻盈。

整个书斋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她细微的脚步声,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

李不言站在原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她专注的侧脸在斑驳的书影里忽明忽暗,那份沉静与书卷气,与昨夜的血腥和今晨的诡谲形成强烈的反差,竟让他纷乱的心绪奇异地平静了一丝。

他注意到她翻找乙亥科资料时,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拂过书架某处,那里似乎有几本特别破旧、书脊颜色格外深沉的卷宗,但她最终都略过了,仿佛在刻意避开什么。

大约一炷香后,白璃捧着一本封面残破、纸张泛黄发脆、边缘甚至有些虫蛀小洞的线装书走了回来。

书封上,《长安野闻拾遗》几个字勉强可辨。

她将书轻轻放在小几上,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一段蝇头小楷的记载。

她的指尖白皙,点在泛黄的纸页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长安野闻拾遗》,非正史,录坊间逸事。”

她的指尖点着书页,声音清泠,“乙亥年秋闱,确有一桩传闻。

有富商名贾,名讳不详,疑以重金贿买考官,欲为子侄谋取功名。

事泄前夕,其府邸遭‘妖物’袭扰,重要账册凭据尽毁。

最终因证据不足,不了了之。

涉事考官……后多平步青云。”

她的指尖在“妖物袭扰”西个字上轻轻敲了敲,抬眼看向李不言,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蕴藏着深意,“此书仅此一句记载,别无他物。”

妖物袭扰?

毁掉证据?

李不言眼中寒光一闪。

这手法,与昨夜鸣玉阁的“妖物害人”何其相似?

都是借妖之名,行毁尸灭迹、掩盖真相之实!

这绝非巧合!

乙亥科旧案,果然藏着猫腻!

“此书,”李不言盯着那本破旧的《长安野闻拾遗》,向前一步,“不语斋可售?”

白璃合上书页,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守护着什么。

“孤本,非卖品。”

她抬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李不言,“李大人若需印证,可自行去寻其他副本。”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小几上那包灵蕴矿渣的油纸包,以及那份拓印的残纸,“昨夜解惑,今日寻书,共计纹银一百二十两。

承惠。”

语气平淡,如同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一百二十两!

饶是李不言有所准备,也被这数目噎了一下。

万象监的俸禄可经不起这样折腾。

他脸色微沉,手不自觉地按了按腰间明显不算鼓胀的锦囊:“白姑娘这价码,是否……” 他试图讲价,这数目足够他在平康坊最好的酒楼连吃一个月了。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白璃打断他,声音清泠无波,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首视着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李大人腰间狴犴,代表朝廷法度。

莫非……”她特意在“一本正经”上加了点微不可察的力道,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见的促狭,“大人想赖我这小女子一本正经生意的账?”

李不言被她看得竟一时语塞。

这女子,明明看着弱不禁风,眼神却像淬了冰的琉璃,又冷又硬,偏偏还占着理。

他咬了咬牙,带着一种近乎赌气的动作,从怀中掏出一个不算太鼓的锦囊,仔细数出几张最大面额的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啪地一声拍在小几上,正好压在那本《长安野闻拾遗》上。

“点点!

一文不少!”

语气带着点被戳破窘境的恼羞成怒。

白璃看也没看那些银钱,只微微颔首,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李大人爽快。”

她伸手去拿那本书。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书封的刹那,李不言的目光猛地一凝!

刚才白璃放书时,书页自然摊开,露出了下一页的内容。

那并非文字,而是一幅极其潦草简陋的墨线插图。

画中似乎是一处混乱的厅堂,几个人形倒伏在地,旁边站着一个身形扭曲、头生双角的怪物。

而在那怪物脚下,用一种古怪的、仿佛蚯蚓爬行的笔法,勾勒出一个扭曲的印记——两条相互缠绕、共用一个身体的蛇形图案!

蛇头狰狞,蛇信吐出,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不安的邪气!

这印记!

李不言瞳孔骤缩!

昨夜在鸣玉阁窗外,他刮取那点暗绿色粘稠物时,似乎就在被雨水冲刷的窗框缝隙深处,瞥见过一个极其模糊、几乎被磨灭的类似刻痕!

当时只以为是某种陈年污垢或木纹,未曾深究!

此刻在这本野史插图上再次看到,绝非巧合!

“等等!”

李不言一把按住书页,手指精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点在那个双头蛇印记上,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白璃瞬间闪过一丝异样、随即又被沉寂覆盖的眼眸,“此图何解?

这印记,又是什么东西?

白姑娘,你认得它,对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带着一丝被隐瞒的不快和更深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