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不可耐!
把这套衣服拿下去!”
尖利刻薄的女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骤然打破了这片宁静,那声音来自隔壁不远处的院子。
卫予霏透过半开的窗,看到一个气急败坏的身影。
卫予霓,她二叔的嫡女,正一脸嫌恶地用手指飞快地碰了一下婢女捧着的托盘上那件华美的团纹织锦袄裙,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随即又撤回了手。
捧着托盘的婢女吓得脸色发白,身子微微发抖,声音细若蚊蚋:“二小姐,刚……刚才您明明说今日要穿这件……啪!”
一声脆响!
不是耳光,而是卫予霓随手抄起旁边小几上一个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碎瓷西溅,吓得那婢女猛地一颤。
“放肆!
你一个粗使婢女,也敢顶嘴?!”
卫予霓柳眉倒竖,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戳到婢女的鼻尖。
“我说了不喜欢!
你是聋了还是存心跟我作对?
换那件霞影纱裙来!
再拿错,小心你的皮!”
那婢女眼圈瞬间红了,却连大气都不敢出,连忙屈膝行礼,捧着那件被斥为“俗不可耐”的衣裙,匆匆退了出去。
卫予霓。
卫予霏的大堂姐。
二叔的女儿。
每日清晨对婢女小厮的颐指气使,早己是府中公开的“晨课”。
她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吸引那些王孙贵胄的目光,为此不惜重金搜罗奇装异服,搭配得时常令人侧目。
更令人无语的是,她明明生得美艳,却总爱捏着嗓子,做出娇滴滴的姿态。
若是她那日心情不佳,整个院子里的下人,都要跟着遭殃,轻则挨骂罚跪,重则皮开肉绽。
她的母亲,卫予霏的二婶婶,是老太太娘家的表侄女儿,从小与二叔一同长大,情分是有的,只是素来体弱,常年在一处清静道观里静修,对女儿疏于管教。
这不过是卫家后宅日日上演的小小闹剧。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准备去给祖母请安。
刚走出院门没几步,行至一处回廊拐角,恰好与另一人迎面遇上。
来人正是她的二堂姐,卫予雪。
三叔的女儿。
卫予雪一身月白色的素锦衣裙,外罩一件浅碧色薄纱比甲,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通身上下并无过多装饰,却更衬得她气质清雅,宛如一朵含露的白莲。
她步履轻盈,脸上带着惯常的、恰到好处的温柔浅笑,正朝卫予霏的方向走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卫予雪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哎呀!”
一声短促的惊呼响起。
只见卫予雪脚下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后一倾,整个人便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向后摔倒,跌坐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板上。
她手中的一方绣帕也飘落在地。
“三小姐!
您怎么了?
受伤了吗?”
跟在卫予雪身后的贴身丫鬟彩云立刻扑上前,一脸紧张地扶起她。
卫予雪秀眉微蹙,脸上瞬间褪去血色,显出几分惊惶。
她借着彩云的搀扶,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揉了揉手肘,目光却第一时间投向卫予霏,眼神里充满了无辜和一丝委屈,声音带着几分歉意:“没……没事。
彩云,别大惊小怪。
……抱歉,小霏,是我不小心,挡住了你的路。”
她微微低头,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真是自己冒失冲撞了卫予霏。
卫予霏站在原地,甚至没有移动分毫。
她将刚才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卫予雪在靠近她时,脚下根本没有任何障碍物!
她是自己故意向后摔倒的!
这种自导自演、把自己扮成柔弱无辜被“欺负”的小白兔的戏码,对卫予雪来说,简首是信手拈来、炉火纯青的小菜一碟。
卫予霏心中冷笑。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卫予雪刻意揉搓的手肘,那里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更别说红肿。
然后目光落在卫予雪那张写满“隐忍”和“歉意”的脸上,淡淡地,毫无情绪地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说完,她甚至没有再看卫予雪主仆一眼,径首绕过她们,向慈安堂走去。
“她……她这什么态度啊!”
彩云看着卫予霏离去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声音刻意扬高了几分,“明明害得三小姐您差点摔伤,连句关心都没有,还对您发脾气!
简首太过分了!”
卫予雪立刻拉住彩云的手臂,轻轻摇头,声音带着一丝隐忍的哽咽,却又努力维持着体面:“彩云,没事的。
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她。”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更显得柔弱可怜。
“可是小姐!
您总是这样忍让她!”
彩云忿忿不平,“她仗着自己是嫡出幺女,国公爷又不在跟前,老夫人偏疼几分,就愈发无法无天,对您更是……好了!”
卫予雪的声音稍稍拔高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随即又软化下来。
叹息道,“而且,与其惹她发脾气,闹得阖府不宁,让祖母和父亲忧心,还不如我……我忍一忍。
毕竟,我是姐姐。”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充满了顾全大局的委屈和自我牺牲的无奈。
这番主仆对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尚未走远的卫予霏,以及附近几个路过的仆妇听个分明。
看,又来了。
这就是卫予雪。
在上京城那些自诩高贵的贵女圈里,卫予雪是卫家姐妹中唯一一个被广泛赞誉“有素养”、“懂规矩”、“心地纯善”的人。
她被塑造成一个“努力照顾刁蛮任性的大姐和骄纵无理的小妹的善良淑女”。
这个形象,深入人心。
但重活一世的卫予霏,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完美无瑕的评价,根本就是卫予雪和她那位好婶母,多年来处心积虑、精心打造出来的假象!
卫予雪何曾真正照顾过卫予霓那个火药桶?
又何曾真心过她卫予霏这个“任性小妹”?
不过是像今日这般,在参加贵女们的宴会雅集时,对着周围那些被蒙蔽的贵女们,开始幽幽地、带着无尽委屈地吟唱:“我也是为姐妹们着想,希望她们能更好……可她们,却一点不领情,反而怨我多事……”好一朵摇曳生姿、出淤泥而不染的盛世白莲!
诚然,卫予霓确实刁蛮无理,这是事实。
但卫予雪她不过是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然后在需要时踩上一脚,收割名声。
在卫予霏看来,两位姐姐中,卫予霓不过是明面上的恶犬,张牙舞爪却心思浅薄。
而卫予雪,才是那条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口蜜腹剑的人,手段卑劣却极具迷惑性,麻烦程度远胜前者百倍!
原因再简单不过——卫予雪所有的“善解人意”和“委曲求全”,其核心目标,从来都是指向她卫予霏!
从前世到今生,从未停止过对她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