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会城中村的出租屋比老家猪圈还小,蟑螂在泡面碗边开派对。
夜场保安的钢管第一次砸断混混肋骨时,他尝到血腥味的权力。
富二代江川拍着他肩膀说:“你这条野狗,真TM够狠!”
杨婕在图书馆的晨光中推过一本哲学书,指尖触碰的瞬间烫伤了他结痂的自尊。
当他在资本赌局中梭哈全部筹码,才明白逆袭不过是更华丽的绞刑架。
而那颗滚向场外的旧篮球,终究追不上当年在破操场投出的弧线。
空气的闷热死死扒在临江县每一寸***的皮肤上。
“陶记五金店”褪了色的蓝漆招牌,在午后的毒日头下蔫蔫地耷拉着,招牌一角卷了边,露出底下朽木的底色。
店门口的水泥台阶被经年累月的脚步磨得发亮,此刻却空着。
张建国蹲在台阶下,佝偻着背,那件洗得发灰的工装背心紧紧贴在他黝黑、精瘦的脊梁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渍。
他夹着一支最便宜的“经济”牌香烟,劣质的烟雾盘旋着上升,又被沉重的空气压回来,缭绕在他花白的寸头周围。
烟灰无声地簌簌落下,掉进台阶缝里一小滩浑浊的积雨水中,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滋”的一声,消失无踪。
店堂里光线昏暗,只有悬在正中的一只15瓦白炽灯泡,有气无力地亮着,驱不散角落里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机油和灰尘混合的、属于五金店特有的、沉重而顽固的气味。
王桂芬撩起系在腰间的、同样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用力擦了擦手,那双手粗糙、关节粗大,布满了细小的裂口和陈年的茧子。
她眼角还残留着湿意,脸上却努力堆砌出一种近乎亢奋的喜气,声音拔高了好几度,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好事啊!
省城!
大学生了!
咱家陶陶出息了!
老张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用围裙角去揩拭眼角的湿润。
张陶就站在灯泡正下方,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印着烫金字的纸——东南信息工程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劣质纸张的边缘有些毛糙,汗,从他紧攥着通知书的指尖不断渗出,一点点洇湿了纸张的边缘,留下几圈深色的、不安的印记。
那上面“信息工程学院”几个字,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一阵阵发紧、发疼。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块带刺的硬物。
“哟,建国家的,录取啦?”
隔壁开杂货铺的赵婶,挺着微胖的肚子,像嗅到鱼腥的猫一样,适时地探过头来,嗓门敞亮得能穿透半条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心”,“哪个好大学啊?
给婶儿瞧瞧!”
她肥厚的手掌己经伸了过来。
王桂芬脸上的喜气瞬间僵了一下,像刷了层劣质的粉,簌簌往下掉。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将张陶手里的通知书往身后一藏,动作幅度大得有些滑稽,脸上堆起的笑容更加用力,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省城的…好学校!
好学校!
专门学那个…那个电脑的!
以后坐办公室,吹空调!”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试图用“电脑”、“坐办公室”这些在县城人听来金光闪闪的词藻,来掩盖那张纸背后“野鸡大学”的实质。
张陶猛地扭过头,目光穿过狭窄的店门,投向门外那片被夕阳染得一片脏橘色的世界。
斜对面,是临江县唯一的公共篮球场。
水泥地早己坑洼不平,篮筐锈迹斑斑,铁丝网围栏也破了好几个大洞。
此刻,几个半大孩子正在场上追逐奔跑,篮球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混合着他们无意义的叫喊,在闷热的空气。
明天,他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片浸透了汗水、铁锈、廉价香烟、劣质烧酒和永远散不去的饭菜油腻味的空气,离开父亲沉默的脊梁和母亲强忍泪光的眼睛,去那个只在电视里、在偶尔路过的长途汽车车身上见过的,庞大、冰冷、闪烁着无数诱惑与陷阱光芒的省城。
手里这张纸,轻飘飘的,此刻却重得像块冰冷的墓碑。
它压在他的心上,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重量;同时,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他,不容抗拒地将他推向那个未知的旋涡。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驶向新生的船票,还是通往更幽深地狱的门票。
他只知道,身后是父亲蹲在地上那沉默如山、却己微微佝偻的背影,是母亲藏在围裙下那双因常年劳作而变形的手,是赵婶们看似关切实则窥探的目光,是临江县这口沉闷得让人发疯的井。
他别无选择。
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和憋屈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狠狠地陷进掌心柔软的肉里,留下几个惨白的、清晰的月牙印。
痛感尖锐地传来,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口那股翻腾的灼热和窒息感。
他需要发泄。
“我出去会儿。”
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他没看父母,也没理会赵婶探究的眼神,低着头,像一头被无形鞭子驱赶的小兽,冲出了五金店沉闷的空气。
夕阳的余温还残留在水泥地上,蒸腾起最后一丝暑气。
篮球场上那几个半大孩子看到张陶阴沉着脸大步走来,识趣地抱着球溜走了。
空旷的球场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捡起地上那个表皮磨损严重、有些漏气的旧篮球。
冰凉的触感让他滚烫的手心稍微舒服了一点。
他站在三分线外,离那个歪斜的篮筐很远。
没有助跑,没有花哨的动作,他原地屈膝,然后猛地拔地而起!
身体在半空中绷成一张蓄满力量的弓,手臂奋力向上伸展,手腕以一种近乎暴戾的力道狠狠一抖!
“砰!”
篮球带着一股破风声,重重地砸在锈迹斑斑的篮筐前沿,发出巨大的、令人牙酸的金属震颤声。
没进。
篮球高高弹起,又重重落下,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无助地弹跳着,滚向远处。
张陶落回地面,胸膛剧烈起伏。
汗水瞬间从额头、鬓角涌出,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他没去追球。
他死死盯着那个摇晃不止的篮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