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姝坐在藏书阁的软榻上，指尖划过《齐民要术》新补的批注，忽听得院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兄长叶明远面色凝重地掀帘而入，腰间玉佩撞在铜环上发出清脆声响。
"父亲要将你的画像呈给皇上。
"他话音未落，叶明姝手中的狼毫己在宣纸上洇开墨团。
八年前那道"貌丑无颜"的圣谕如惊雷在耳畔炸响，她望着窗外飘零的落叶，轻声道："兄长可知，女儿宁肯在这阁中终老。
"叶明远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卷素绢。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画像上，画中女子执卷而立，眉眼间的清冷淡然跃然纸上。
"父亲本想等选秀落选后，求陛下指一门婚事。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你今年二十八了，总不能......"叶明姝别过脸去，腕间玉镯碰在案几上，发出一声清越的回响。
她想起上元节萧景珩递来的莲花灯，想起栖霞山上未说完的邀约，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自那夜后，端王因西北战事离京，只托人送来几卷孤本典籍，再无只言片语。
三日后，选秀女官踏入叶府。
叶明姝身着素色襦裙，望着铜镜中略显憔悴的面容，任由丫鬟为她插上一支银簪。
队伍行至宫门前时，她仰头望着熟悉的朱红宫墙，恍惚又看见八年前那个瑟瑟发抖的少女。
坤宁宫内，皇帝随意翻看着秀女名册。
当叶明姝的画像滑落掌心时，他握着羊脂玉扳指的手骤然收紧。
画中女子眉眼温婉，虽无倾国之色，却自有一股遗世独立的气韵，与记忆中那个被他当众羞辱的少女渐渐重叠。
"将叶相之女留牌子。
"他的声音惊得李德全手中拂尘一颤。
殿外秋雨淅沥，打在琉璃瓦上叮咚作响，皇帝望着画像上题的"守拙归园田"，忽然想起那日在叶府书房，偶然瞥见的半阙未完成的《钗头凤》。
消息传回叶府，叶相老泪纵横。
叶明姝却望着窗外被雨水打落的桂花，心中一片冰凉。
她原以为不过是走个过场，却不想命运再次将她推向未知的深渊。
深夜，她取出萧景珩送的湘妃竹扇，扇面上"只缘感君一回顾"的字迹被泪水晕染，化作模糊的墨痕。
选秀第二日，叶明姝随着秀女们踏入御花园。
远处传来丝竹之声，她低头数着青石板上的苔藓，忽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轻笑："叶姑娘可知，这并蒂莲池下藏着前朝的秘密？
"她转身望去，萧景珩身着玄色劲装，腰间佩刀还沾着西北的风霜。
数月未见，他清瘦了许多，唯有眼中炽热的光芒依旧。
"王爷不是在西北？
"叶明姝后退半步，却被他拦住去路。
"本王星夜兼程，只为赶在......"萧景珩的话被远处的传呼声打断。
李德全尖着嗓子喊道："陛下驾到——"皇帝的龙辇停在两人面前。
他望着萧景珩护在叶明姝身前的姿态，眼底闪过一丝不悦："皇弟对叶姑娘倒是上心。
"话音未落，己伸手挑起叶明姝的下颌，"八年前是朕看走了眼，如今倒要仔细瞧瞧。
"叶明姝浑身僵硬，余光瞥见萧景珩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皇帝的指尖带着温热的气息，却让她想起那夜醉醺醺的拥抱。
"明日随侍御书房。
"他放下手，转身时衣袍扫过萧景珩的手背，"皇弟既己回朝，便多分担些政务吧。
"当夜，叶府书房内灯火通明。
叶相望着女儿苍白的脸色，重重叹了口气："明日你只管小心侍奉，若能得了陛下欢心......""父亲可知女儿的心思？
"叶明姝望着案头的《齐民要术》，想起萧景珩曾说要带她去看西北的胡杨林，"当年那道圣谕，何尝不是救了女儿？
"叶明远握紧拳头："可如今皇上留了你的牌子！
若抗旨不遵，满门......"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看见妹妹眼中闪烁的泪光。
次日清晨，叶明姝踏入御书房时，皇帝正在批阅奏折。
檀香混着墨香萦绕鼻尖，她福身行礼，却听得一声轻笑："抬起头来。
"皇帝绕着她缓缓踱步，目光扫过她鬓边的银簪："八年光阴，倒是将棱角磨平了。
"他忽然拿起案头的狼毫，在宣纸上写下"貌丑无颜"西个字，"当年朕一时口快，倒误了你大好年华。
"叶明姝望着那西个字，指尖微微发颤："陛下金口玉言，臣女不敢妄议。
""若是朕想补救呢？
"皇帝将笔掷在砚台里，墨汁溅在奏折上，"封你为明婕妤，入主兰芷宫如何？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萧景珩未经通传闯入，身上还带着晨露："皇兄！
西北急报......"他的目光落在叶明姝身上，声音骤然冷了几分，"臣弟打扰了。
"皇帝望着弟弟紧握的拳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得正好，与朕一同商议。
"他转头看向叶明姝，"你且退下吧，明日再来。
"叶明姝行至御花园时，被萧景珩拦住。
他的眼中满是血丝："为何不拒绝？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她望着池中的残荷，想起父亲鬓角的白发，"王爷可知，叶府上下八十余口人的性命......"萧景珩猛地将她拉入怀中："我曾答应过你......"他的话被一阵冷笑声打断。
皇帝倚在游廊上，手中把玩着叶明姝遗落的帕子："皇弟这是要抗旨？
"叶明姝浑身发冷，挣脱开萧景珩的怀抱。
月光下，皇帝的面容阴晴不定："明婕妤，明日辰时入宫，莫要误了时辰。
"回到叶府，叶明姝取出母亲留下的玉镯。
温润的触感让她想起儿时的时光，那时母亲总说："我的阿姝，定要嫁个真心疼你的人。
"如今，她却要踏入这吃人的皇宫，成为皇帝的妃嫔。
深夜，叶明姝站在窗前，望着漫天星辰。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起栖鸦。
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如何，只知道从明日起，那个在藏书阁读书作画的叶明姝，终将彻底消失在这深宫里。
而她与萧景珩之间，那未曾说出口的情愫，也将如这秋夜的露水，在黎明到来时，悄然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