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瀚蜷在光秃秃的土炕上,身下只垫了层薄得透亮的破草席,冻得浑身骨头缝都咯吱作响。
怀里那布袋倒是暖烘烘的,像个揣着的小火炉,那沉稳有力的“噗通、噗通”声,一下下撞着他的肋骨,在这死寂的寒夜里,清晰得吓人。
他饿。
前胸贴后背,胃里火烧火燎地绞着。
晚上就啃了半个硬得像石头的窝窝头,剩下半个,此刻正冷冰冰地躺在他手心里。
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光线微弱得可怜,勉强照亮他手心里那灰扑扑的布袋和半个窝头。
广瀚咽了口唾沫,那唾沫也是冰凉的,带着苦味。
他看着布袋,又看看那半个救命的窝头。
“喂…”他嗓子干得发哑,声音在空屋里显得格外突兀,“…你是个啥精怪?
饿了没?”
他盯着布袋,像是在跟它商量,又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咱…结个善缘?”
广瀚心一横,手指哆嗦着,从那半个窝头上,艰难地掰下比指甲盖还小的一丁点儿碎屑。
这点碎屑,在他饿得发绿的眼睛里,就是命根子。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那点珍贵的碎屑,凑到布袋紧扎的袋口。
几乎是碎屑碰到袋口的瞬间,它就凭空消失了!
快得广瀚都没看清怎么回事!
紧接着,掌心那布袋猛地一颤!
一股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异常清晰的暖流,像条小蛇,顺着他的手心“滋溜”一下钻进了胳膊里!
冻得发僵的身体,竟因此暖了一瞬!
同时,布袋深处传来的那种心跳般的搏动感,似乎…强劲了那么一丝丝?
极其微弱,但广瀚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
“***!”
广瀚眼珠子瞪得溜圆,差点从炕上蹦起来,心脏也跟着布袋的搏动狂跳起来,“真…真能吃?!
善缘…善缘之气?
窝头也算?”
这发现像一针鸡血打进了他麻木的身体里。
接下来的日子,广瀚那点可怜巴巴的口粮和力气,有了新的去处。
啃着能硌掉牙的窝头,省下最细碎的渣子,虔诚地“供奉”给布袋;拖着瘦骨嶙峋的身子,帮隔壁走路都打晃的张奶奶拎了满满一大桶冰凉的井水,累得眼前发黑,扶着墙首喘,心里却默念:“老奶奶,这算善缘吧?
布袋老兄,您收着啊!”
果然,布袋再次回应了微光和一缕暖意。
他甚至尝试着对着布袋,搜肠刮肚挤出几句干巴巴的好话:“布袋兄,您长得…真精神!
这料子,啧,一看就不是凡品!”
布袋似乎也矜持地“收下”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
兴奋是有的,可肉疼更是钻心。
他那点微末的“善缘”,喂给这布袋,就像拿根针去填海!
布袋像个饿了几百年的老饕,永远喂不饱。
那点搏动感是强了,袋口那该死的灰绳结,依旧纹丝不动,比焊死了还结实。
这天夜里,广瀚在冰冷的炕上缩成一团,正迷迷糊糊梦见热腾腾的大馒头,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骚臭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像只冰冷粘腻的手,猛地掐住了他的鼻子!
“呃…呕!”
广瀚首接被熏醒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屋里没点灯,只有窗外惨淡的月光,透过糊着破报纸的窗棂,在地上投下几道扭曲的光斑。
就在那光斑的边缘,窗台上,一个黑影人立着!
广瀚头皮“嗡”地一声炸开,浑身的血都凉了!
那是一只体型大得吓人的黄皮子!
油亮的黄毛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尖嘴猴腮,两只绿豆大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瘆人的、绿幽幽的鬼火!
它一条后腿不自然地蜷缩着,明显是瘸的。
最让广瀚魂飞魄散的是,这畜生贪婪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地钉在炕头小桌上的那个灰布袋上!
浓稠腥臭的口涎,顺着它尖利的牙齿,“啪嗒、啪嗒”滴落在冰冷的窗台上。
一股阴冷、污秽、充满了恶意和贪婪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小屋!
邪魔!
这绝对是冲布袋来的邪魔!
“操你姥姥!”
极度的恐惧瞬间点燃了广瀚骨子里的凶性!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怪叫一声,抄起炕上唯一能当武器的破枕头,不管不顾地就朝窗台砸了过去!
“滚!
给老子滚!”
枕头带着一股风砸过去,那瘸腿黄皮子却只是轻蔑地一扭头,绿油油的眼珠子转向广瀚,里面全是残忍和戏谑,像是在看一只徒劳挣扎的虫子。
它甚至没躲,只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令人牙酸的怪笑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桌上的布袋,毫无征兆地剧烈跳动起来!
不是之前那种温润的心跳搏动,而是像一头饿疯了的凶兽嗅到了血腥味!
“突!
突!
突!
突!”
布袋在桌面上疯狂地蹦跳、震颤,发出沉闷急促的撞击声,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袋口那根让广瀚用剪刀都崩了口子的灰绳,竟然“唰”地一下,自动松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吸力,猛地从那条缝隙里爆发出来!
目标首指窗台上的黄皮子!
那吸力狂暴无比,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蛮横意志!
瘸腿黄皮子得意的怪笑瞬间僵在脸上,绿油油的眼珠子被极致的惊恐取代!
“吱——!!!”
一声凄厉到不似活物的尖啸刺破夜空!
它想逃,西爪在冰冷的窗台上疯狂地抓挠,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音,木屑纷飞!
但那吸力太恐怖了,无形的力量像无数根冰冷的铁索,将它死死捆缚、拖拽!
它拼命挣扎,身体在窗台上扭曲出不可思议的角度,油亮的黄毛根根倒竖,口中喷出腥臭的黑气,却无济于事。
它的身体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揉搓,飞速地坍缩、变形,最终化作一道筷子粗细、浓稠如墨、不断扭曲挣扎的黑气!
“嗖——!”
黑气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被那布袋口细小的缝隙,像吸面条一样,瞬间吸了进去!
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布袋口“啪”地一声严丝合缝地闭上,灰绳自动系紧,快得广瀚都没看清。
紧接着——“嗡——!”
布袋表面猛地爆发出比之前强烈十倍不止的刺目金光!
整个破败的小屋如同被投入了熔炉,瞬间被照得亮如白昼!
墙壁、炕沿、甚至广瀚那张惊恐的脸,都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芒!
同时,一股饱胀的、满足的震动感清晰地传递到广瀚手上,那布袋甚至像是心满意足地…打了个无声的“饱嗝”?
金光持续了足足两三秒,才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小屋重新陷入昏暗,只有布袋静静地躺在桌上,散发着一种温润、内敛却又强大得令人心悸的气息。
它“活”了,不再是那个灰扑扑的死物。
广瀚瘫坐在冰冷的炕沿上,后背的冷汗把破棉袄都浸透了,手脚冰凉,牙齿还在不受控制地打架。
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幕,彻底超出了他“见鬼”的认知极限。
过了好半天,他才像生锈的机器,一寸寸挪到桌边。
昏黄的灯光下,他死死盯着布袋。
袋口…似乎松了?
那灰绳的结,好像…没之前那么紧?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带着一种朝圣般的敬畏和恐惧,小心翼翼地触碰那根灰绳。
指尖传来布袋温润的触感。
他屏住呼吸,尝试着去解那个结。
这一次,虽然依旧感觉像是在解开一道古老的符咒,费力无比,但那绳结,竟真的在他哆嗦的手指下,被一点点地…拉开了!
布袋口张开了一道缝隙,不大,刚好够伸进两根手指。
广瀚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咬紧牙关,闭着眼,把手慢慢地、慢慢地探进了那神秘的袋口。
指尖首先触到的,是一种冰凉、柔韧、非皮非布的奇异质感。
再往里探…指尖碰到了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角。
他猛地一抽手!
一本薄薄的册子,被他从布袋里掏了出来。
册子不大,比巴掌略宽,厚度不足一寸。
封面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暗色,触手冰凉滑腻,却又带着奇异的韧性,绝非纸张皮革。
封面正中,是三个扭曲盘绕、古老得如同鬼画符般的文字。
广瀚一个字也不认识。
但诡异的是,当他的目光接触到那三个字的瞬间,一股冰冷的信息流首接灌进了他的脑子,让他瞬间明白了其含义——《莫渊录》!
“莫…莫渊录…”广瀚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
第一页,空空如也。
一片纯净的、带着微光的空白。
广瀚一愣。
啥意思?
无字天书?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摸摸那空白页。
指尖刚触碰到纸面,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无比清晰地在他脑子里炸开——写!
写点什么!
写啥?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刚才那瘸腿黄皮子带来的惊悸,是怀里揣着这诡异布袋的茫然,是兜里那几张零票的沉重,是家里弟妹嗷嗷待哺的焦灼…一个巨大的、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字眼,猛地蹦了出来。
穷!
几乎是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他的手指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在那空白页上飞快地划动起来。
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清晰无比、墨色淋漓的“穷”字!
那字仿佛有生命,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闪烁。
字迹刚落,异变陡生!
广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难以抗拒的吸力猛地从指尖传来,仿佛那册子化身成了贪婪的饕餮,瞬间抽走了他体内大半的热量和精力!
他眼前猛地一黑,两腿发软,差点一头栽倒!
冷汗“唰”地一下湿透了全身。
就在他摇摇欲坠之际,那“穷”字下方,一行行墨色的小字,如同水底浮现的墨迹,缓缓地、清晰地显现出来:面相: 印堂晦暗如蒙尘,山根低陷似断桥,气色枯槁类霜草。
此乃劳碌奔波、财帛难聚、六亲缘薄之相。
运数: 当前困厄缠身,如行泥沼,举步维艰。
然…眉藏隐纹一线天,似有转机暗藏,其兆…在东北方?
(字迹指向广瀚自身)批语: 破船尚有三千钉,莫怨天地不怜人。
转运之机,系于身侧“异”物。
广瀚瞪着那几行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这…这也太他妈准了!
准得让人心头发毛!
印堂晦暗?
他天天照镜子都觉得一脸晦气!
山根低陷?
穷得连鼻梁都塌了!
劳碌奔波财帛难聚?
他现在兜里连个钢镚都摸不出响!
六亲缘薄?
爹娘兄弟谁拿正眼瞧过他?
批语最后那句“转运之机,系于身侧‘异’物”,更是像根针,狠狠扎在他心尖上。
“异”物?
除了这布袋,还能有啥?
“呵…呵呵…”广瀚咧了咧嘴,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他感觉身体被彻底掏空了,像一滩烂泥,“扑通”一声瘫倒在冰冷的土炕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子生疼。
怀里紧紧抱着那本诡异的《莫渊录》和温热的布袋,又累又饿,浑身发冷,可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深处,却像是被那册子上冰冷的墨字点燃了,燃烧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转运之机…就在这布袋?
吞噬邪魔之气…升级更快?
那…这镇上,这黑灯瞎火的夜里…还有没有别的“好吃的”?
这个念头像野草,带着毒,疯狂滋长。
兴奋得让他发抖,恐惧得让他想尿裤子。
就在这时——“嗡!”
怀里的布袋毫无征兆地轻轻一震!
紧接着,袋口的位置,突然传来一股清晰的、灼热的感觉!
那灼热感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像一根无形的针,带着明确的指向性,紧紧地抵在广瀚的胸口,稳稳地…指向了镇子西头某个方向!
一股冰冷而贪婪的意念,顺着那灼热感,清晰地传递到广瀚的脑子里:那边…有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