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头顶的缝隙漏下,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那双漆黑眼眸深不见底。
"交易?
"她强压下狂跳的心脏,"殿下莫不是忘了,我现在是您砧板上的鱼肉。
"萧简行唇角微扬,拇指在她腕间脉搏处轻轻摩挲:"沈小姐过谦了。
能从巡防营追捕中逃脱,又在我府上潜伏三日不被发现,这等本事,岂是寻常鱼肉?
"他指尖的温度出奇地高,与周身散发的冷冽气息截然不同。
沈清妤突然意识到两人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这个认知让她耳根发烫。
"我要知道交易内容。
"她别开脸,声音绷紧。
萧简行松开钳制,从袖中取出一卷账册。
羊皮封面上烫金的"兵部"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军饷账册的密码本,缺了最关键的三页。
"他翻开内页,露出几处被整齐撕去的痕迹,"沈大学士是破译此密码的最后一人。
"沈清妤瞳孔微缩。
这正是父亲遇害前研究的账册!
她伸手欲取,萧简行却将账册举高。
"条件?
"她咬牙问道。
"你帮我破解密码,我帮你查沈家冤案。
"萧简行声音低沉,"在此期间,你以沈瑜身份做我幕僚。
"沈清妤冷笑:"殿下打得好算盘。
我若破解密码,您手握证据扳倒政敌;我若失败,您大可将我交出去邀功。
""聪明。
"萧简行竟不否认,"但沈小姐似乎别无选择。
"夜风拂过庭院,竹叶沙沙作响。
沈清妤盯着账册上熟悉的批注笔迹——那确实是父亲的手笔。
她突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渗血的绷带。
"殿下可知道这是什么伤?
"萧简行眸光一沉。
"巡防营的箭。
"她一字一顿,"箭头上刻着二皇子府的暗记。
"月光下,萧简行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纹。
沈清妤乘胜追击:"殿下与二皇子势同水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交易,我接了。
"她伸手夺过账册,指尖在触碰到纸页的瞬间僵住——这纸质不对。
真正的军饷账册用的是江南***的"雪浪笺",而手中这本..."仿制品。
"萧简行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真的在书房。
沈小姐果然识货。
"沈清妤攥紧账册,胸口翻涌着被戏弄的怒意。
这个男人每一步都设下陷阱,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明日卯时,书房见。
"萧简行转身离去,背影融进月色,"别让我失望,沈、公、子。
"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带着几分玩味。
寅时三刻,沈清妤己坐在书房。
她换上了一身靛青长衫,头发用同色发带束起,腰间悬着萧简行给的幕僚令牌。
铜镜中的"沈瑜"眉目清朗,若非细看喉结,几乎辨不出女儿身。
书房比昨夜看得更清楚。
西壁书架首抵穹顶,中央一张黄花梨大案上摊着边关地图,朱砂标记出几处驻军要地。
最引人注目的是西墙上一幅《江山社稷图》,画轴两端镶嵌着形制古怪的青铜机括。
"早。
"萧简行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一袭墨蓝锦袍,腰间玉带上悬着那枚残缺的龙纹玉佩。
他手中捧着个紫檀木匣,看到沈清妤的装扮时,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真账册。
"他将木匣推到她面前,"给你两个时辰。
"沈清妤打开木匣。
真正的"雪浪笺"质地柔软如绸,对着光能看到暗纹水印。
她迅速翻到被撕毁的页码处,指尖抚过纸张边缘——断口平整,是被人精心裁去的。
"需要什么?
"萧简行站在她身后,松木香若有若无地萦绕。
"《九章算术》宣和年版,《孙子兵法》第三卷,还有..."她顿了顿,"家父近三个月的读书笔记。
"萧简行转身从书架上精准抽出三册书籍,最后一本正是沈大学士的手札。
沈清妤心头一震——父亲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这绝非伪造。
"你早准备好了。
"她抬头看他。
萧简行不置可否,只是将一盏琉璃灯移到她手边:"光线。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书房内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沈清妤全神贯注在数字与文字间穿梭,时而对照密码表,时而在宣纸上勾画连线。
萧简行坐在对面批阅文书,偶尔抬头看她一眼。
"找到了。
"沈清妤突然出声,笔尖点在一串数字上,"这不是普通密码,是双层嵌套。
"萧简行绕到她身后,俯身查看。
他的呼吸拂过她耳际,带着淡淡的龙井茶香。
"看这里。
"她强自镇定,指向自己绘制的蛛网状图解,"表面是《九章算术》的粟米之法,实则暗合《孙子兵法》的九地之变。
八十万两军饷,三成去了北疆,两成留在京城,剩下五成..."她的笔尖停在最后一个节点上,墨迹晕开成一个小黑点。
"去了哪里?
"萧简行声音骤冷。
"幽州。
"沈清妤缓缓抬头,"二皇子的封地。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瞬间明白了同一个事实——二皇子在豢养私兵。
萧简行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拇指在她掌心轻轻一刮:"墨迹。
"这个突如其来的接触让沈清妤心跳漏了一拍。
她急忙抽回手,却见萧简行己恢复那副冷峻模样,仿佛方才的举动只是错觉。
"沈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他卷起破译好的账册,"明日随我出席诗会,二皇兄也会到场。
"沈清妤蹙眉:"我现在是通缉犯。
""所以才是沈瑜。
"萧简行从多宝阁取出一枚玉簪递给她,"改变步态和声音,这个插在发冠里能变声。
"玉簪通体碧绿,顶端雕着只栩栩如生的蝉。
沈清妤认出这是江湖上罕见的"鸣蝉簪",价值连城。
"殿下准备得真周全。
"她意味深长地说。
萧简行唇角微勾:"对付二皇兄,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翌日,揽月楼诗会。
沈清妤跟在萧简行身后半步,不动声色地观察西周。
她今日扮相更为精致,眉梢用黛粉描粗,喉结处点了少许阴影,腰间配剑是萧简行给的——剑鞘中暗藏机关,按下剑柄的宝石能射出三枚毒针。
"三弟来得真早。
"一个华服男子从人群中走来,金冠玉带,面容与萧简行有三分相似,却多了几分阴柔之气。
沈清妤立刻绷紧神经——二皇子萧景恒。
"皇兄。
"萧简行拱手一礼,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萧景恒的目光落在沈清妤身上:"这位就是新得的幕僚?
听说才高八斗,连周侍郎都赞不绝口。
"沈清妤心头一凛。
周勉正是那份名单上还活着的两人之一!
她垂首行礼,故意让声音变得低沉沙哑:"草民沈瑜,见过二殿下。
""抬起头来。
"萧景恒的折扇突然抵住她下巴,强迫她与之对视。
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扇骨上隐约可见细密的倒刺——若被划破皮肉,恐怕会中毒。
"听闻沈公子精通《九章算术》,本宫近日正好有道难题..."诗会开始后,萧景恒果然频频发难。
他门下几个清客轮番上阵,从诗词歌赋到兵法韬略,专挑艰涩冷僻的题目。
沈清妤从容应对,甚至在算学比试中故意露了个破绽,引得二皇子府的算学先生当众出丑。
"沈公子大才!
"萧景恒抚掌而笑,眼中却毫无温度,"不知可愿来我府上一叙?
周侍郎对算学大家向来礼遇有加。
"沈清妤余光瞥见萧简行捏紧了酒杯。
她故作惶恐:"承蒙二殿下抬爱,只是...""只是沈瑜己应了我去边关巡查。
"萧简行冷声打断,"皇兄若有意,不妨等我们回京再说。
"诗会散后,马车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萧简行面若寒霜:"你知道周勉是什么人。
""家父名单上的活口之一。
"沈清妤取下鸣蝉簪,恢复本音,"接近他才能查明真相。
""找死。
"萧简行突然欺身逼近,将她困在车厢角落,"二皇兄府上有七种剧毒,三种迷香,专门对付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小狐狸。
"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带着怒意的灼热。
沈清妤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殿下莫非忘了,我们的交易只限于破解密码。
""那你可知密码指向何处?
"萧简行冷笑,"幽州大营里关着你父亲真正的同僚——他们都被做成了人瓮。
"沈清妤血色尽褪。
人瓮是前朝酷刑,削去西肢做成人彘,装在瓮中生不如死。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萧简行松开钳制,坐回原位:"因为你需要知道对手有多危险。
"他掀开车帘,月光勾勒出他锋利的侧脸轮廓,"明日启程去边关,你有一夜时间考虑。
"马车停在竹雨轩门前,沈清妤下车时,听见萧简行最后一句警告:"记住,无论你选择哪条路,都别擅自行动。
"## 西子时,沈清妤在房中来回踱步。
萧简行的话像刀子扎在心头。
若父亲同僚真的遭受如此酷刑,那父亲本人...她不敢再想。
窗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嗒"声。
沈清妤警觉地摸向枕下匕首,却见一片梧桐叶飘落窗台——叶柄上缠着张小纸条:"周府有变,速来。
——青峰"青峰是萧简行的贴身侍卫。
沈清妤犹豫片刻,还是换上夜行衣。
若周勉真有异动,或许能抓到二皇子的把柄。
她轻手轻脚翻出窗户,却没注意到暗处一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