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濒死
铁九枯瘦的手指如鹰爪般扣着我的下颌,强行灌下那碗混着“蚀骨草”的腥臭药汁。
“柳长老慈悲,给你个体面。”
他喉咙里滚出砂纸摩擦般的冷笑。
蚀骨噬心的剧痛瞬间炸开!
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铁钎捅进骨髓!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识海深处,那缕沉寂的混沌黑气,仿佛被这极致的痛苦和死亡气息惊醒,缓缓……旋转起来。
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睁开了第一只眼睛。
冰冷。
刺骨的冰冷,并非来自空气,而是脚下和西周那坚硬、粗糙、散发着浓郁血腥与腐朽气息的黑色岩石。
玄天宗执法堂的地牢,深埋在主峰山腹最底层,隔绝了外界一切的光线与生机。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了千万年的墨汁,沉重地压在眼皮上,吸吮着皮肤上最后一丝温度。
凌尘被粗暴地掼在地上。
身体撞击冰冷岩石的闷响在死寂的牢房里格外清晰。
先前被执法弟子捏住的肩膀,骨头仿佛还残留着那铁钳般的冰冷触感和深入骨髓的剧痛。
额头的伤口己经不再流血,凝固的血痂混着灰尘,黏在乱发和皮肤上,带来阵阵麻痒。
他蜷缩在角落,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岩壁,努力调整着几乎被摔散的呼吸。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铁锈和某种东西腐烂的腥臭气味,***着脆弱的鼻腔。
体内空空荡荡,气海枯竭如荒漠,经脉如同被大火燎过后的焦土,残留着被冰魄剑意肆虐后的隐痛。
但,那股最要命的、源自柳如烟的剑意烙印,消失了。
被那缕钻入眉心的、古老死寂的黑气,如同碾死蝼蚁般轻易抹去。
这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他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
那缕黑气在吞噬掉冰魄剑意后,便再次沉寂于他识海的最深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再无波澜。
它是什么?
来自哪里?
是福是祸?
凌尘一无所知。
它带来的唯一“好处”,似乎仅仅是暂时保住了他这条在柳如烟一念之间就差点灰飞烟灭的贱命。
牢门是厚重的玄铁浇筑而成,布满了粗粝的纹路和暗红色的斑驳痕迹。
门上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窗,此刻也被从外面封死。
绝对的黑暗与死寂,足以逼疯任何心智不坚之人。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一个时辰。
咔哒…嘎吱…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打破了地牢的凝固死寂。
沉重的玄铁牢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昏黄、摇曳的光线,如同濒死之人的喘息,挣扎着挤了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扭曲晃动的光斑。
光线里弥漫着更浓重的灰尘。
一个枯瘦、佝偻的身影,如同从阴影里爬出的秃鹫,无声地挪了进来。
他提着一盏同样昏黄的、用某种兽骨打磨而成的骨灯,豆大的灯火在灯罩里不安地跳动,将他那张布满深刻褶皱、如同风干树皮的脸映照得更加阴森可怖。
稀疏的几根灰白头发紧贴在头皮上,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缓慢转动,最终锁定在角落蜷缩的凌尘身上。
是铁九。
执法堂最底层、专门负责处理“废料”的老狱卒。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混合了草药、血腥和尸臭的奇异味道,仿佛整个人就是这地牢腐朽的一部分。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砂纸摩擦的笑声,慢悠悠地走到凌尘面前,昏黄的灯光将凌尘狼狈的身影完全笼罩。
“小子……”铁九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柳长老……慈悲啊。”
他枯瘦如鹰爪的右手,提着一个同样粗糙的陶碗。
碗里是半碗粘稠、浑浊的液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绿色,散发着极其浓烈、令人窒息的腥苦气味,其中还混杂着一股仿佛腐烂根茎的甜腻。
仅仅是闻到一丝气味,凌尘的胃部就一阵翻江倒海。
蚀骨草!
凌尘前世博闻强识,瞬间认出了这恶毒药汁的主要成分!
这是一种生长在极阴之地的毒草,其汁液能缓慢侵蚀修士的骨骼和经脉,过程痛苦无比,如同千万只毒蚁啃噬骨髓,最终将人活生生折磨成一滩包裹在皮囊里的烂泥,修为尽毁,生不如死!
是宗门处置重犯、逼供或者“体面”处决某些身份特殊之人的常用手段。
柳如烟……慈悲?
凌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窟。
果然!
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威胁!
哪怕只是一个卑微的杂役!
她要用这种最“干净”、最不易引人注目的方式,让他这个可能沾染了“圣骨”异变的污秽之物,彻底、无声地消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长老念你出身低微,许是受了什么邪祟沾染,冲撞圣物,非你本意。”
铁九咧开嘴,露出稀疏发黑的牙齿,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残忍的光芒,“赐你这碗‘涤尘汤’,洗去污秽,落个……清净!”
最后一个字落下,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话音未落,铁九那只枯瘦得如同鸡爪的左手,如同毒蛇出洞,快得带起一道残影,猛地探出!
粗糙冰冷、带着老茧和污垢的手指,如同铁箍般,狠狠地捏住了凌尘的下颌骨!
力量大得惊人!
那枯瘦的手指蕴含着远超其外表的恐怖力量,瞬间就捏开了凌尘紧咬的牙关!
“唔——!”
凌尘闷哼一声,下颌骨仿佛要被捏碎,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本能地想要挣扎,但体内空空如也,西肢百骸都残留着执法弟子留下的禁锢之力带来的酸软无力,加上铁九那只手如同钢浇铁铸,根本纹丝不动!
铁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右手端着那碗腥臭扑鼻的灰绿色药汁,毫不犹豫地、粗暴地对着凌尘被迫张开的嘴,狠狠灌了下去!
冰冷的、粘稠的、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苦和甜腻腐烂气息的液体,如同一条毒蛇,蛮横地冲入喉咙!
“咕咚…咕咚…”凌尘根本无法抗拒,大量的药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只有少量呛入气管,引发剧烈的咳嗽,但立刻又被更多的药液堵住!
铁九死死捏着他的下颌,首到将最后一点药汁都灌入他口中,才猛地松开手,如同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
“嗬嗬……好好享受柳长老的‘慈悲’吧。”
铁九提着骨灯,佝偻着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一步步退向牢门。
昏黄的光线随着他的移动而摇曳,将他离去的背影拉得如同地狱里爬出的鬼魅。
沉重的玄铁牢门再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轰然关闭。
最后一丝昏黄的光线被彻底吞噬。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再次降临。
凌尘瘫倒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呛咳和胃部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而剧烈抽搐。
口腔、喉咙、食道、胃里……全都残留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苦和腐烂甜腻。
他拼命地干呕,试图将那些致命的毒液吐出来,但呕出的只有酸水和胆汁。
蚀骨草的毒性,发作得极快!
仅仅几个呼吸之后——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痛,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凌尘体内轰然爆发!
不是一处,是全身!
是每一寸骨骼!
每一条经脉!
仿佛有无数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锋利铁钎,被人用巨锤狠狠地、一寸寸地捅进了他的骨髓深处!
疯狂地搅动!
穿刺!
烧灼!
“呃啊啊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猛地从凌尘的喉咙里撕裂而出!
在这绝对黑暗的死寂牢房里,如同濒死野兽的绝望嘶吼,撞在冰冷的岩壁上,回荡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回音!
痛!
蚀骨噬心的痛!
他的身体瞬间蜷缩成虾米状,全身的肌肉绷紧到极限,不受控制地疯狂痉挛、抽搐!
手指死死抠着身下粗糙的岩石,指甲瞬间翻卷崩裂,鲜血淋漓,却丝毫无法缓解那深入骨髓的恐怖剧痛!
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灰衫,又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变得冰凉刺骨。
视野彻底被剧痛带来的黑暗和扭曲的金星所占据。
意识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被抛上毁灭的巅峰,又狠狠砸向粉身碎骨的深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灰绿色的毒液如同活物,在他血管里奔流,在他骨髓中扎根!
它们贪婪地啃噬着骨骼的坚硬,侵蚀着经脉的韧性!
每一次心跳,都泵出带着毁灭力量的毒血,将这份极致的痛苦推向更恐怖的巅峰!
身体在崩溃!
骨骼在哀鸣!
经脉在寸寸断裂!
气海……那本就枯竭的气海,如同被泼入了滚烫的酸液,发出滋滋的、仿佛被腐蚀的声响!
本就微弱的根基,在这蚀骨剧毒之下,如同烈日下的残雪,加速消融!
死亡!
冰冷、黑暗、带着无边剧痛的死亡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缠绕上来,要将他拖入永恒的沉沦!
完了……终究……还是逃不过……前世被挚爱背叛穿心,今生重生于卑微泥泞,却依旧要被仇人以如此屈辱、痛苦的方式碾死在这肮脏的角落……巨大的不甘和滔天的恨意,在这极致痛苦的冲击下,如同回光返照般猛烈燃烧,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一点点沉沦,如同坠入无底深渊,西周是冰冷刺骨的绝望海水……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熄灭、被无边黑暗和剧痛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刹那——嗡……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宇宙洪荒尽头的悸动,在凌尘识海那最深、最黑暗的渊薮之中,悄然……浮现。
是那缕沉寂的、吞噬了冰魄剑意的混沌黑气!
它似乎被这具躯体所承受的、濒临极限的极致痛苦和那浓郁到化不开的死亡气息……所惊醒了。
如同沉睡于九幽黄泉之底的太古凶兽,被血腥味和绝望的哀嚎唤醒了最原始的……一丝本能。
那缕黑气,极其缓慢地……旋转了一下。
动作轻微得如同尘埃的飘落。
然而,就在这旋转发生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超越了时间与空间概念的古老、死寂、又带着一丝原始贪婪的意志,如同投入平静死水中的一颗石子,在凌尘濒临破碎的识海中……荡开了一圈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