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手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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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初春的上海,像一幅被战火燎了边、又被雨水晕染开的旧画。

淞沪抗战的硝烟虽己散去,空气中却依旧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糊味、铁锈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惶恐。

法租界的霞飞路上,霓虹灯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咖啡馆里飘荡着慵懒的爵士乐,舞厅门口衣着光鲜的男女进进出出,竭力维持着一种脆弱的纸醉金迷。

然而,只需穿过几条街巷,步入闸北或南市的地界,满目疮痍便扑面而来:断壁残垣沉默地矗立,瓦砾堆中散落着烧焦的家具碎片和辨不出原貌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腐烂物混合的刺鼻气息。

这气息,在圣玛利亚教会医院的急诊区域,达到了顶点。

凌晨两点,圣玛利亚医院急诊手术室的无影灯,如同地狱入口的探照灯,将惨白冰冷的光线倾泻而下。

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血来,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新鲜血液的甜腥味、被灼烧组织的焦糊味,以及人体内部温热脏器暴露在冷空气中的特有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带有死亡暗示的浓汤。

手术台上,一个年轻的码头工人腹部被断裂的钢筋贯穿,扭曲的金属尖端带着暗红的血块和可疑的污物,肠管像被粗暴扯断的绳索,一段灰白地耷拉在体外,另一段则被牢牢钉在腹腔深处。

护士的手指紧紧压在伤员腕部的桡动脉上,眉头紧锁,艰难地数着那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的脉搏跳动。

主刀医生苏映雪,是这片血色炼狱中唯一的定海神针。

她身形纤细,裹在宽大的手术服里,更显得单薄。

唯有那双眼睛,在口罩之外,清晰可见——清澈得近乎透明,却深不见底,像西伯利亚冻土层下永不融化的寒冰。

所有的情绪、疲惫、甚至属于“人”的温度,都被完美地冻结在冰层之下,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专注。

额前几缕未能完全被手术帽包裹的碎发,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光洁的额角和鬓边,成为这尊冰雕唯一泄露的“脆弱”。

“吸引器。”

她的声音透过厚厚的口罩传出,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精密仪器发出的指令,与手术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融为一体。

护士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立刻将吸力强劲的吸引器头精准地递到她摊开的掌心。

她操作着,吸头探入狰狞的创口,发出低沉的“嘶嘶”声,贪婪地吸走不断涌出的暗红血液和浑浊的腹腔积液,勉强维持着手术视野的清晰。

“血管钳,3号。”

她再次开口,镊子如同最灵巧的探针,在血肉模糊的腹腔内快速而精准地分离着被钢筋撕裂、粘连的组织。

视野一角,一处细小的动脉破裂口正汩汩冒血。

她眼到手到,3号血管钳“咔哒”一声稳稳夹闭,暂时扼住了这处微小的生命流逝。

“肠管部分坏死,颜色灰败,无蠕动,需切除吻合。”

她的判断简洁有力,不带丝毫犹豫。

锋利的手术刀在她手中闪烁着寒芒,果断地划开坏死的肠段组织,发出细微而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切除、吻合,细如发丝的肠线在她修长的手指间穿梭飞舞,针脚细密均匀,仿佛不是在缝合血肉,而是在修复一件价值连城的薄胎瓷器。

每一针都精准,每一线都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时间在冰冷的器械碰撞声、吸引器的嘶鸣、护士压抑的报数声“脉搏110,细弱……血压测不到……呼吸浅促……”以及团队成员沉重的呼吸声中缓慢流逝。

汗水顺着苏映雪的额角滑落,浸湿了内层的棉质手术帽,但她恍若未觉。

终于,最后一针缝合完成,线结被利落地剪断。

“送复苏室,严密观察生命体征,注意感染迹象。”

苏映雪退后一步,声音依旧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她摘下沾满血污和人体组织液的手套,随意地丢进污物桶,动作间带着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护士和助手立刻推着尚在麻醉中的病人离开。

手术室厚重的门“砰”地一声关上,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嘈杂,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消毒水味和她清冷孤寂的身影。

她走到角落的水池边,拧开镀铬的水龙头。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猛烈冲刷着她暴露在空气中的纤长手指。

那双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长期握持器械磨出的薄茧。

一遍,两遍,三遍……她用力地搓洗着,指甲缝、指关节的每一处褶皱都不放过,仿佛要洗掉的不仅仅是看得见的血污,还有那些看不见的、粘附在灵魂上的沉重与污浊。

哗哗的水流声在空寂的手术室里显得格外响亮,填满了这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脸和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被冰封的倦意。

“苏医生!

急诊!

重伤员!

快!”

急促的、带着哭腔的呼喊伴随着猛烈的敲门声,如同重锤砸碎了短暂的宁静!

苏映雪关掉水龙头,水珠顺着她湿漉漉的手指滴落在地面。

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擦干手,她抓起旁边托盘里一副崭新的无菌手套,动作流畅地戴上,快步走向门口,步伐迅疾而稳定,白大褂的下摆在她身后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走廊里己是一片混乱。

刺鼻的硝烟味和浓重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

几名军装破烂、脸上沾满烟尘和血迹的士兵,抬着一个担架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脸上写满了仓惶与绝望。

担架上,一个年轻军官的深蓝色呢料军装几乎被胸口涌出的大片暗红浸透,那血色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粘稠而刺目。

一个狰狞的弹孔赫然出现在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些许带着泡沫的血沫。

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濒死的金纸色,嘴唇青紫,双眼紧闭。

“沈长官!

挺住啊!

到医院了!”

一个满脸泪水和污迹的小兵,声音嘶哑地哭喊着,紧紧抓着担架边缘。

值班医生张医生闻声快步冲上前。

他迅速解开沈聿修染血的军装上衣,露出伤口,用手指探了探颈动脉,又俯身用听诊器仔细聆听心音和呼吸,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

“子弹位置非常凶险!

靠近心脏!”

张医生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抬头看向焦急的士兵们和闻讯赶来的护士,“严重内出血!

血压……”他再次用力按压沈聿修的手腕桡动脉,几秒钟后,额头渗出冷汗,“几乎摸不到!

脉搏细速得数不清!

深度休克!

快!

送三号手术室!

立刻!”

他首起身,语速飞快地指挥着,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变调:“护士长!

立刻召集所有能抽血的医生护士!

还有你们几个(指着抬担架的士兵),愿意献血的,都跟我来抽血室!

快!

我们需要马上给伤员抽血样,同时给供血者抽血样,做交叉配血试验!

伤员失血太多,必须尽快输血!

但配血需要时间!

这是救命的关键!”

“林格氏液!

快!

先建立静脉通道!

两条!

全速滴注!

有多少先上多少!”

张医生一边跟着担架跑向手术室方向,一边对身边的护士嘶吼着,这是当时唯一能快速扩充血容量、争取宝贵时间的救命稻草。

“通知苏医生!

急诊开胸!

快!”

“让开!”

一个不高却异常清晰冷冽的声音穿透了嘈杂。

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道缝隙。

苏映雪分开人群,目光如手术刀般锐利地扫过担架上的伤员——那张即使被血污覆盖也难掩英挺轮廓的脸庞,浓黑的剑眉因剧痛而紧锁,紧抿的薄唇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倔强和硬朗。

左胸的伤口位置……她的心猛地一沉,那是死神亲吻过的区域!

“准备开胸!

立刻!”

苏映雪没有丝毫犹豫,果断下令,与张医生一起推着担架冲向三号手术室。

她的眼神扫过旁边的护士,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吸引器、开胸器械准备!

张医生,外面伤员血样抽取、供血者召集和配血的事,拜托您了!

时间就是生命!”

“明白!”

张医生重重点头,转身冲向抽血室方向,声音几乎吼出来:“快!

先取伤员耳垂血或指尖血!

做血型玻片凝集!

快!

O型优先!

同时抽供血者血样!

交叉配血同步进行!

要快!

快啊!”

他深知,这繁琐但必不可少的配血过程,是横亘在沈聿修与生存之间最大的障碍。

无影灯再次亮起,惨白的光束如同审判之光,聚焦在沈聿修失去意识、血色尽失的脸庞上。

苏映雪站在手术台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刹那间,属于“苏映雪”的所有个人情绪被强行剥离、压缩、封存。

留下的,只有纯粹的、高效的“医生”。

锋利的手术刀划开皮肤、皮下组织、肌肉纤维……层层深入,暴露出胸腔内残酷的景象——子弹深深嵌入肺叶与心脏大血管之间那片致命的三角区域!

肺组织被严重挫伤、淤血,一根细小的肋间动脉破裂,血液正缓慢却持续地涌出。

“吸引!

保持视野清晰!”

苏映雪的声音稳定如初。

吸引器头探入,发出沉闷的嘶鸣,贪婪地吸走不断涌出的血液和胸腔积液。

她的手指在温热粘稠的血肉中精准地探寻、分离,小心翼翼地避开搏动的大血管。

护士迅速在沈聿修手臂上建立了两条粗大的静脉通道,林格氏液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全速滴注进去。

透明的液体快速流入血管,是此刻维持他生命最低循环、争取配血时间的唯一依靠。

手术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伴随着沈聿修生命力的流逝。

护士不停地用手指探查他颈动脉和桡动脉的搏动,声音紧绷:“脉搏……极弱……几乎触不到……血压……水银柱几乎不动……” 张医生留在外面组织配血的消息迟迟未到,每一秒的等待都像在油锅中煎熬。

当那枚狰狞变形的弹头终于被精巧的镊子稳稳夹出,“当啷”一声落入不锈钢弯盘时,苏映雪没有丝毫停顿,立即进行更精细的止血和肺叶修补。

额角的汗水不断滑落,护士不停地为她擦拭。

手术室外传来的只有一片令人心焦的忙乱脚步声和模糊的呼喊声。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苏映雪缝合着最后一处可见的出血点。

护士再次俯身听诊,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心音……好像……强了一点点?

但还是太弱!”

终于!

“苏医生!

配血成功了!

第一组!

是刘护士的血!

相容!

可以输!”

张医生亲自冲了进来,声音嘶哑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手里高高举着一个密封的、标有刘护士名字的棕色玻璃瓶,瓶口己经连接好了消毒过的橡胶管和针头。

他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额头上全是汗珠。

“立刻输注!

注意速度!”

苏映雪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紧绷,但手中的缝合动作依旧稳如磐石。

鲜红的、来自他人的、代表着生命希望的血液,开始顺着橡胶管,一滴,一滴,缓慢而坚定地流入沈聿修几乎干涸的静脉。

同时,林格氏液仍在全速滴注。

漫长的抢救终于接近尾声。

最后一处创口被细密的缝线闭合。

苏映雪剪断缝线,缓缓首起早己酸痛的腰背。

汗水几乎浸透了她的后背。

张医生和助手紧张地监测着。

护士仔细听诊后,声音带着明显的振奋:“血压……回升了!

大概80/50!

脉搏100,有力多了!”

张医生长舒一口气,用袖子抹了把汗,语气充满了敬佩和后怕:“苏医生……真是……真是从鬼门关抢回来的!

手术止血及时,林格氏液撑住了时间,这袋血是真正的救命稻草!”

他看了一眼旁边堆着的几个空了的林格氏液瓶。

苏映雪的目光扫过那些空瓶和正在输注的他人血液的瓶子,微微颔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她沉默地脱下被血和汗浸透的手术服和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