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阎王
这外号贴切得令人作呕。
李魁,李家沟的土皇帝,靠着他那个在县衙当小吏的表姐夫,俨然成了这一片流民窝里的阎罗王。
他此刻就堵在破庙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旁,庞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大半光线,投下的阴影如同死亡的幕布,沉沉地压在每一个蜷缩的流民身上。
李魁穿着一件还算厚实的靛蓝粗布袄子,油光锃亮,与周围褴褛的衣衫形成刺目的对比。
腰间扎着一条宽皮带,上面斜插着一柄油腻腻的剔骨刀,刀柄磨得发亮。
他叉着腿站着,一只脚不耐烦地碾着地上的碎瓦砾,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一双三角眼凶光毕露,正像扫视待宰羔羊般扫视着庙内。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一脸横肉、眼神凶狠的狗腿子,手里拎着胳膊粗的木棍,虎视眈眈。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
李魁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一股浓重的痰音,在死寂的破庙里炸开,“昨儿个夜里,老子家灶房丢了一整袋麦子!
那可是老子的口粮!
谁偷的?
自己给老子滚出来!
剁只手,这事就算了了!
要是让老子揪出来……”他嘿嘿狞笑两声,猛地拔出腰间的剔骨刀,刀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冰冷的寒芒,“老子就把他片成片儿,给大伙儿开开荤!”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破庙。
角落里几个还勉强能动的流民,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陆沉的心沉了下去,冰冷彻骨。
李阎王丢了麦子?
放屁!
这分明是条饿疯了的鬣狗,在找个由头“打猎”!
这片流民窝,就是他李阎王圈养的牲口棚。
今天“丢麦子”,明天就能“丢腊肉”,后天说不定就“丢了他婆娘”。
每一次“失窃”,都意味着有人要被他生生撕下一块肉来,甚至丢了性命。
一股混杂着愤怒、恶心和彻骨寒意的情绪在陆沉胸腔里翻腾。
胃里那个馒头带来的暖意,被这***裸的恶意瞬间冲散了大半。
他刚刚从饿死的边缘爬回来,难道又要成为这头畜生砧板上的肉?
不行!
绝对不行!
李魁那双毒蛇般的三角眼开始在人群中逡巡,目光所及之处,流民们抖得更厉害了。
突然,他的视线猛地盯在了陆沉身上!
“咦?”
李魁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猎物,油腻的脸上扯出一个夸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他分开挡路的流民,像一座移动的肉山,径首朝着陆沉所在的角落逼了过来。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鼓,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陆沉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浓烈的、混合着汗臭、劣质油脂和血腥气的恶心味道。
巨大的阴影彻底将他笼罩。
李魁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那张横肉堆积的脸几乎凑到陆沉鼻尖。
“小崽子,”李魁伸出粗壮得像胡萝卜的手指,带着一股污秽的油腻,猛地戳了戳陆沉瘦骨嶙峋的胸膛,“你他娘的刚才在啃什么?
老子可都看见了!
嘴巴还油光光的!
嗯?”
那根带着浓重体味的手指戳在胸口,带来一阵钝痛和难以言喻的恶心。
陆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李魁那双充满贪婪和残忍的眼睛。
“没……没什么……”陆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恰到好处的恐惧和虚弱,身体配合着剧烈地颤抖起来,“是……是草根……太饿了……草根?”
李魁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黄黑参差的烂牙,一股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放你娘的狗臭屁!
草根能有油光?
你当老子眼瞎?”
他猛地探手,粗糙如树皮的大手一把掐住陆沉细瘦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像提小鸡一样从地上拽了起来!
窒息感瞬间袭来!
陆沉双脚离地,徒劳地蹬踹着,眼前阵阵发黑。
那铁钳般的手指深深陷入他脆弱的颈骨,剧痛伴随着死亡的冰冷再次攫住了他。
“说!
哪来的吃的?
是不是偷了老子的麦子做的馒头?!”
李魁的声音如同恶鬼咆哮,唾沫星子喷了陆沉一脸。
“没……真没有……”陆沉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脸憋得紫红,双手徒劳地去掰那只恐怖的大手,却如同蚍蜉撼树。
恐惧是真实的,但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算计,也在这濒死的关头,在他脑海深处疯狂滋生。
他看到了李魁腰间鼓鼓囊囊的褡裢一角,看到了他那两个狗腿子贪婪盯着自己(或者说盯着可能存在的食物)的眼神,更看到了李魁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想要将他撕碎生吞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