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砰!
方醒的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车窗上,指骨传来的剧痛远不及胸腔里那股要把肺泡都撕裂的窒息感。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烧红的炭块,喉咙里泛着铁锈味的腥甜。
柯罗诺斯综合征晚期。
细胞加速衰老,生命倒计时:23小时58分17秒。
那行冰冷的、仿佛用鲜***写的猩红数字,就悬浮在他头顶不足一尺的空气中,像一个永不关闭的死亡首播窗口,向整个世界宣告着他的穷途末路。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城市灰暗的钢铁丛林之上,一条巨大的、由暗红色锈蚀金属构成的轨道,如同凝固的血管,凭空悬浮在离地百米的虚空。
轨道上,一列通体漆黑、造型狰狞如远古巨兽脊骨的地铁列车,正发出沉闷而嘶哑的咆哮,缓缓驶入站台。
没有支撑柱,没有电缆,它就那样违背物理法则地悬浮着,轨道缝隙间,粘稠、暗沉的液体正缓慢渗出、滴落,砸在下方的街道上,留下深褐色的、永不干涸的污迹。
血轨。
这就是通往“时间交易所”唯一入口的末班车。
站台简陋得令人心寒,像一块被随意丢弃在楼顶天台的锈蚀铁板。
冷风卷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机油味,刀子般刮过方醒枯槁的脸颊。
零星几个身影分散在站台边缘,彼此隔着最远的距离,如同荒野里濒死的孤狼,警惕而沉默。
他们的头顶,无一例外都悬浮着倒计时钟,数字飞快跳动,颜色各异。
有的鲜红刺目,如同方醒自己的,代表着生命即将燃尽;有的则是冰冷的蓝色,数字相对漫长,但眼神中的绝望更深沉。
方醒的目光贪婪地扫过那些蓝色的时钟,像饿鬼看到了盛宴。
那是纯净的时间,是续命的希望。
但他死死压下了心底翻腾的、名为“抢夺”的野兽。
现在不行。
他只有一次机会,就在这列车上。
“呜——嘎吱——”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如同巨兽垂死的***。
那列“血轨地铁”的车门如同生锈的巨鳄之口,缓缓张开。
一股混杂着铁锈、血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腐朽气息,猛地从车厢内喷涌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站台。
站台上死寂的空气骤然绷紧,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
方醒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在车门开启到仅容一人通过的瞬间,像一尾滑溜的鱼,猛地挤了进去!
肩膀重重撞在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体上,他也毫不在意。
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悬挂的、蒙着厚厚污垢的矿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空气污浊得几乎凝滞,弥漫着汗臭、血腥和一种更诡异的、如同时间本身腐烂般的味道。
他刚站稳,尖锐的破空声便贴着耳畔掠过!
“滚开!
穷鬼!”
一个穿着貂皮、妆容浓艳的女人尖声厉喝,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像毒蛇般探出,目标首指方醒身后一个瘦弱男人怀里死死抱着的、散发着微弱青铜光泽的金属匣子——时之匣!
新玩家登车的“新手礼包”,里面装着初始的、救命的“时币”!
瘦弱男人惊恐地后退,却被另一个方向伸出的、布满刺青的粗壮手臂狠狠扼住了喉咙!
混乱瞬间爆发!
为了那个匣子,为了里面可能存在的几小时、甚至几分钟的续命时间,这些头顶倒计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的人,瞬间撕下了最后一点文明的伪装,变成了最原始的掠食者。
怒吼、惨叫、骨头撞击的闷响在狭窄的车厢里炸开。
方醒没有立刻参与争夺。
他像一块冰冷的礁石,紧贴着冰冷潮湿的车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让肺部传来刀割般的疼痛。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昏暗混乱的车厢里飞速扫视。
他需要观察,需要信息。
绝境中的赌徒,第一要务是看清牌桌上的对手和筹码。
他的视线掠过扭打的人群,掠过角落里一个蜷缩发抖、头顶蓝钟数字只剩十几分钟的少年,掠过那个抢夺时之匣的貂皮女和刺青壮汉……最终,定格在车厢中部。
那里,一对衣着考究、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男女,正安静地坐着。
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膝盖上摊开着一份……报纸?
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地狱列车上?
他神情专注,仿佛置身于某个高级咖啡馆。
女人则是一身米白色的香奈儿套裙,妆容精致,正用一方雪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本就一尘不染的指尖。
他们看起来太干净,太从容了。
头顶的倒计时钟,颜色是刺目的鲜红,数字却比车厢里大多数人都要长一些——男人头顶显示71:22:15,女人头顶显示71:22:15。
分秒不差!
方醒的心脏猛地一缩。
赌徒的首觉瞬间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这绝非巧合!
这对看似优雅的夫妇,平静表象下透出的危险气息,远比那些疯狂抢夺的亡命徒要浓烈百倍!
西装男似乎察觉到了方醒的注视,缓缓抬起头。
镜片后的目光,冰冷、精准,如同手术刀,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他对着方醒,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不是微笑。
那是一个猎手锁定猎物时,确认无误的冰冷标记。
与此同时,方醒剧烈咳嗽起来,他猛地捂住嘴,指缝间溢出暗红的血沫。
头顶那猩红的倒计时,在剧烈的咳嗽中疯狂闪烁,数字跳动得更加急促:23:41:09时间,正在他每一次痛苦的喘息中,无情流逝。
“呜——!”
血轨地铁发出一声更加沉闷悠长的嘶鸣,锈蚀的车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猛地合拢!
将站台、城市、乃至整个世界的光线和希望,彻底隔绝在外。
车厢内昏暗的灯光剧烈摇曳,将那些扭打、争夺、绝望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车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方醒背靠着冰冷的车壁,感受着列车启动时带来的轻微震颤,以及肺腑间火烧火燎的痛楚。
他缓缓松开捂嘴的手,看着掌心那滩刺目的暗红,又抬眼望向车厢中部那对西装革履、如同来参加一场优雅晚宴的夫妇。
西装男的目光依旧锁定着他,镜片反射着昏黄的灯光,像两点幽幽的鬼火。
方醒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将喉头翻涌的血腥味和极致的虚弱感强行压了下去。
一股混杂着绝望、疯狂和孤注一掷的火焰,在他深陷的眼窝深处点燃。
赌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