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陋巷师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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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寒风被那半扇破门勉强挡在庙外,庙内的空气却并未因此暖和多少,只是少了那割肉般的风刃。

劣质烧刀子的气味混杂着尘土、霉味和老乞丐身上浓重的体臭,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气息。

楚云阳蜷缩在神像后的角落,离那鼾声如雷的老乞丐远远的。

他死死攥着那块冻硬的窝头,坚硬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提醒着他刚才那场与野狗的血腥搏杀。

手臂上被狗爪撕开的伤口***辣地疼,渗出的血在寒冷中很快凝结,黏糊糊地粘在破烂的衣袖上。

他脸上也挂了彩,一道爪痕从颧骨划到嘴角,***辣的刺痛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

饥饿最终战胜了疼痛和恐惧。

他用尽力气,用牙齿一点点啃咬着那坚如磐石的窝头,碎屑混着尘土和血腥味艰难地咽下喉咙,刮得食道生疼。

每一口吞咽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但他没有停下。

活下去的本能驱使着他,将这难以下咽的东西视作唯一的生机。

老乞丐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了。

他翻了个身,裹紧了那件油腻发亮的破棉袄,浑浊的眼睛半睁着,毫无温度地扫过角落里狼吞虎咽的小身影。

“没让狗咬死,算你命大。”

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破庙里响起,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评价。

楚云阳的动作顿了一下,警惕地抬起头,嘴里还塞满了粗糙的窝头碎屑。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除了未散的凶悍,还多了一丝探究和戒备。

老乞丐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自顾自地又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想活命,光会跟狗抢食可不够。

这世道,比狗凶的人多了去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踢了踢脚边一堆破烂:“跟上。”

说完,也不管楚云阳是否答应,佝偻着背,径首走出了破庙,再次投入漫天风雪之中。

楚云阳看着那消失在风雪里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还剩一小半的硬窝头,眼神挣扎了片刻。

留下?

这破庙挡不住真正的寒冷,也挡不住像王癞子那样的人。

跟着那个古怪的老乞丐?

前路未知,吉凶难料。

但老乞丐的话像冰冷的针,刺在他心上。

“比狗凶的人多了去了”……王癞子狰狞的脸、张记伙计泼来的滚烫刷锅水、那些记忆中火光里模糊的残忍身影……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外面的风雪更冷。

他猛地将剩下的窝头塞进怀里,用破烂的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和泪痕,忍着身上的伤痛,踉跄着追了出去。

风雪扑面,几乎让他窒息。

老乞丐的身影在茫茫雪幕中若隐若现,速度不快,却异常稳健,仿佛风雪对他毫无影响。

楚云阳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追赶,摔倒又爬起,冰冷的雪灌进脖颈,伤口在奔跑中撕裂般疼痛。

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跟丢!

这是他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哪怕这根稻草本身也透着诡异。

不知走了多久,风雪似乎小了些。

他们离开了小镇的范围,沿着一条被积雪覆盖、几乎辨认不出的小径,来到一片荒凉的山坳。

几间用泥巴、碎石和烂木头胡乱搭成的窝棚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被厚厚的积雪压得仿佛随时会倒塌。

这就是老乞丐的“家”。

窝棚里比破庙好不了多少,西处漏风,地面是冰冷的硬土,角落里堆着散发着怪味的干草和一些看不出用途的破烂。

唯一的“家具”是一个用石块垒成的简易灶台,上面架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罐。

老乞丐踢开门口堆积的雪,钻了进去,自顾自地蜷缩到一堆相对干燥的草堆上,又灌起了酒,仿佛刚才的跋涉只是散了个步。

楚云阳站在窝棚门口,风雪卷着寒气往里灌。

他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伤口在寒冷中阵阵抽痛。

他看着窝棚里那个邋遢的身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一种名为“寄人篱下”的冰冷现实。

“杵着当门神?”

老乞丐头也不抬,嘶哑的声音带着不耐,“进来,关门!

冷风都灌进来了!”

楚云阳默默地走进窝棚,费力地将那扇同样破败、用树枝和破布勉强绑成的“门”掩上,虽然依旧漏风,但总算隔绝了大部分肆虐的雪花。

窝棚里光线昏暗,只有从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

空气更加浑浊,劣酒味、体臭味、霉味和某种草药的苦涩气味混合在一起。

“小子,叫什么?”

老乞丐似乎终于有了点闲聊的兴致,虽然语气依旧淡漠。

“……楚云阳。”

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少年的稚嫩,却又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

“云阳?

呵,名字倒是不错,可惜,命比纸薄。”

老乞丐嗤笑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陈述事实。

“以后,叫我老酒鬼就行。”

他没打算告诉楚云阳自己的名字。

他指了指墙角一堆黑乎乎、形态各异的植物根茎和干枯草叶:“认识这些不?”

楚云阳摇摇头。

他只在垃圾堆里找过能吃的菜叶子。

老酒鬼随手抓起一根带着紫色斑点的根茎:“这叫‘蛇涎根’,看着不起眼?

混在食物里,半个时辰就能让人肠穿肚烂,死得悄无声息。”

他又拿起一株叶片狭长、边缘有锯齿的枯草:“‘断肠草’,叶子汁液沾到伤口,神仙难救。”

他语速不快,像是在讲述无关紧要的故事,但内容却让楚云阳脊背发凉。

老酒鬼又拿起几样,一一说明其毒性、发作症状和解法(如果有的话)。

他的描述冷酷而精准,带着一种对生命的极端漠视。

“记不住,下次误吃了,或者被人下了,死了也活该。”

老酒鬼最后总结道,浑浊的眼睛瞥了楚云阳一眼,“想活命,就得学会分辨哪些东西能要别人的命,哪些东西能要你自己的命。

明天开始,自己去附近林子、山沟里找,找到我指定的,带回来。

找错了,饿着。”

楚云阳抿紧了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不是学习,这是关乎性命的考验。

接下来的日子,楚云阳的生活被老酒鬼严苛到近乎残酷的训练填满。

天不亮,就会被一脚踹醒,顶着寒风去山林里寻找指定的毒草、药草,有时是某种特定的昆虫或矿石。

老酒鬼给的线索极其模糊,甚至故意误导。

楚云阳不止一次采错了东西,或者被毒虫蛰咬,疼得死去活来。

老酒鬼从不施救,只会在楚云阳挣扎着回来后,冷眼看着他痛苦,然后才用最简陋、最痛苦的方式(比如用烧红的石块烫伤口挤出毒血)处理,并伴随着刻薄的点评:“蠢!

眼睛长着出气的?

记住这疼!

下次还错,就等着烂掉!”

陷阱教学更是首接而血腥。

老酒鬼会在地上挖个浅坑,铺上削尖的树枝,然后用枯草浮土掩盖。

“看好了,这是对付蠢货的。”

他随手抓来一只路过的野兔扔过去,野兔瞬间被刺穿,发出凄厉的惨叫。

楚云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心软?”

老酒鬼嗤笑,“等别人把你当兔子抓的时候,看看谁会心软!

位置、深度、伪装,差一点,死的就是你!”

他强迫楚云阳亲手布置,然后用抓来的小动物做测试。

看着那些小生命在陷阱中挣扎哀鸣,楚云阳的心一点点变得冰冷坚硬。

挨打训练是日常。

老酒鬼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出手,用树枝、石头或者他那干枯却异常有力的手攻击楚云阳。

最初楚云阳只会抱头蜷缩,被打得遍体鳞伤。

老酒鬼一边打一边嘶吼:“护住头!

护住心口!

护住喉咙!

用胳膊挡!

用腿卸力!

滚!

躲!

想当沙包就继续躺着!”

无数次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之后,楚云阳的身体逐渐形成了本能。

当攻击袭来,他会下意识地扭身、格挡、翻滚,利用最小的代价承受伤害。

那双漆黑眼眸中的怯懦和痛苦,逐渐被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和隐忍取代。

他学会了如何在剧痛中保持清醒,如何在绝境中寻找反击的空隙——哪怕那空隙微乎其微。

偷窃,是另一项“生存技能”。

老酒鬼会带他远远地观察黑石镇集市上的人群,指点他哪些人警惕性低,哪些包裹可能有好东西,如何利用人群的拥挤和视线的死角。

然后,命令楚云阳去偷特定的东西:一个钱袋、一块肉、甚至某个摊主腰间挂的小饰品。

“被人发现,自己扛。

被抓了,别说认识我。”

老酒鬼的声音冰冷无情。

楚云阳第一次下手,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差点被摊主抓住。

是靠着老酒鬼教的一个简单的声东击西小技巧(扔一块石头引起骚动),才险之又险地脱身。

偷回来的东西,老酒鬼看也不看,有时随手丢掉,有时扔给楚云阳当口粮。

楚云阳知道,重要的不是偷到什么,而是那个过程——如何在恐惧中保持冷静,如何评估风险,如何逃脱。

夜晚,是楚云阳唯一能喘息的时间。

他蜷缩在冰冷的草堆上,借着从窝棚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或雪光,翻看那本同样破烂的《百草图鉴》——这是老酒鬼丢给他的唯一“教材”,上面画着一些粗糙的图案和简单的描述。

他强迫自己记住那些形状、颜色、特征,与自己白天在山林里看到的植物一一对应。

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如潮水般涌来,但他不敢睡得太死,窝棚里任何一点异常的动静都会让他瞬间惊醒,像受惊的小兽一样绷紧身体。

老酒鬼偶尔会在灌多了劣酒后,盘腿坐在草堆上,用他那嘶哑难听的声音,讲一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那些故事里,有飞天遁地的“仙人”,有口吐人言的妖怪,有移山填海的“大能”,有杀人夺宝的“魔头”,有机关算尽的“老怪”……他描述得绘声绘色,却又带着一种深深的嘲弄和不屑。

“仙人?

嘿,不过是力气大点、活得久点的凡人罢了,该贪的贪,该狠的狠,比凡夫俗子更下作!”

“妖怪?

吃人?

人吃起人来,骨头都不吐!

妖怪好歹是为了填肚子!”

“看见好东西就抢,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装孙子,找机会再捅刀子,这才是活命的道理!

什么仁义道德,都是狗屁!

活着,才有机会讲道理,死了,连狗都不如!”

这些话语,如同冰冷的刻刀,在楚云阳年幼的心上刻下深深的烙印。

他似懂非懂,但老酒鬼话语中对人性之恶的笃定、对弱肉强食法则的***裸揭示,却与他短短人生中所经历的一切残酷现实隐隐契合。

那些关于“仙人”、“妖怪”的离奇描述,像种子一样悄然埋入他心底,让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不再局限于黑石镇那方小小的、充满恶意的天地。

窝棚外,风雪依旧呼啸,仿佛永无止境。

窝棚内,少年在严酷的生存训练和老乞丐冰冷的“故事”中,艰难地汲取着养分。

他的眼神日渐沉静,动作日渐利落,心肠也在这冰与血的淬炼中,悄然覆上了一层坚硬的外壳。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他只知道,跟在这个叫“老酒鬼”的神秘乞丐身边,他至少暂时还活着。

而活着,就有希望——哪怕这希望,此刻看起来是如此的渺茫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