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缩在离老酒鬼最远的角落,身下是冰冷扎人的干草。
白天被老酒鬼用带刺藤条抽打的小腿还在***辣地疼——因为他布置的陷阱被一只狡猾的狐狸轻易识破并破坏了。
“废物点心!”
老酒鬼当时的唾骂和藤条破空声犹在耳边。
楚云阳咬紧牙关,将脸埋在臂弯里,不让一丝痛哼溢出喉咙。
眼泪?
早就流干了,或者冻住了。
他现在只渴望一点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以及……力量。
能让他不再挨打,不再受冻,不再被当成野狗一样驱赶的力量。
怀里那本破烂的《基础引气诀》,他偷偷翻看过无数次。
上面那些玄奥的线条和晦涩的口诀,像天书一样难以理解。
但他不死心,在每一个夜深人静、伤痛稍缓的时刻,他都会尝试着按照那最粗浅的法门,努力感应着空气中那虚无缥缈的“气”。
呼吸,放缓。
意念,集中。
想象,气流从口鼻而入,沉入小腹……然而,除了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的刺痛,以及小腹空空如也的饥饿感,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挫败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
难道自己真的像老酒鬼偶尔嗤笑的那样,是个“没仙缘的泥腿子”?
就在这时,窝棚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嚣张的喧哗和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死寂荒凉。
“王哥,就是这儿!
那小崽子就跟着个老叫花子住这狗窝里!”
“妈的,找了几天,原来躲这犄角旮旯来了!”
“亮石头!
那宝贝肯定还在他身上!”
是王癞子!
还有他那几个跟班混混的声音!
楚云阳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像受惊的猫一样弹坐起来,漆黑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狂跳。
他下意识地看向老酒鬼。
老酒鬼依旧蜷缩在他的草堆上,抱着那个油亮的酒葫芦,鼾声均匀,仿佛外面那越来越近的、充满恶意的喧嚣只是蚊蝇嗡鸣。
“砰!”
窝棚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被粗暴地一脚踹开!
寒风裹挟着雪花猛地灌入,吹得窝棚里杂物乱飞。
王癞子那张布满麻子、带着狞笑的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三个同样流里流气、冻得缩头缩脑的混混。
他们贪婪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狭小的窝棚,最后死死钉在楚云阳身上。
“小野种!
躲得挺好啊?”
王癞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一脚踢翻了灶台边的破瓦罐,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他搓着手,哈着白气,目光灼灼地盯着楚云阳,“识相的,把上次你捡的那块‘亮石头’交出来!
不然……”他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脆响,眼神阴狠地扫过楚云阳身上还未完全愈合的旧伤,“老子今天让你跟你那死鬼爹娘团圆!”
楚云阳的心沉到了谷底。
那所谓的“亮石头”,是他一个月前在镇外乱葬岗附近捡到的,只有指甲盖大小,入手温润,在暗处会发出微弱的白光。
他本能地觉得是好东西,一首贴身藏着。
没想到还是被王癞子知道了。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身体紧绷,摆出了老酒鬼无数次殴打中训练出的防御姿态,双手护住头胸要害,眼神警惕地盯着对方,声音嘶哑:“我没有石头。”
“放屁!”
一个混混叫嚷着,“有人看见你拿着那石头在破庙里照!
狗子,是不是你看见的?”
另一个混混立刻附和:“对!
王哥,我亲眼所见!
亮晶晶的,肯定是宝贝!”
王癞子狞笑着逼近:“听见没?
小杂种,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给我搜!”
两个混混立刻凶神恶煞地扑了上来,伸手就要抓楚云阳。
楚云阳眼中凶光一闪!
身体在老酒鬼无数次“实战训练”下形成的本能快过了思考!
他没有硬抗,而是猛地向侧后方一缩,同时脚下用力一勾旁边一根废弃的、带着尖锐断口的木棍。
扑上来的混混甲猝不及防,被木棍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向前扑倒。
楚云阳抓住这电光火石的空隙,像泥鳅一样从两人合围的缝隙中滑了出去,目标是窝棚门口!
他知道,在狭小的空间里,他毫无胜算,只有逃!
“废物!”
王癞子见状大怒,骂了一句,肥胖的身体却异常灵活,一个跨步就堵在了门口,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朝楚云阳脸上扇来!
“想跑?!”
掌风凌厉!
楚云阳瞳孔骤缩,这一下要是扇实了,他半边脸都得塌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低头矮身,同时双臂交叉上抬,护住头脸——正是老酒鬼无数次强调的保命姿势!
“啪!”
沉重的巴掌狠狠砸在楚云阳交叉的手臂上!
剧痛瞬间传来,骨头仿佛要裂开!
巨大的力量将他打得向后踉跄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喉头一甜,差点喷出血。
“小崽子还挺滑溜!”
王癞子也有些意外,随即更加恼怒,“给我按住他!”
另外两个混混己经爬了起来,再次扑上,一左一右抓住了楚云阳的手臂,死死将他按在墙上。
冰冷的土墙硌得他生疼。
王癞子狞笑着走上前,伸出脏手就往楚云阳怀里掏:“让老子看看,你把宝贝藏哪了……”屈辱、愤怒、恐惧……无数情绪瞬间冲垮了楚云阳紧绷的神经!
父母惨死的模糊画面、镇上人的欺凌、老酒鬼冰冷的藤条……所有积压的恨意和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滚开!”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从楚云阳喉咙里挤出!
被按在墙上的他,右脚猛地抬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精准地朝着王癞子的胯下要害踹去!
这一招,阴狠、毒辣,是他在无数次被殴打中,观察那些地痞流氓打架时学来的,也是老酒鬼“活着才有机会”理论下最首接的实践!
“嗷——!!!”
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惨嚎响彻整个窝棚!
王癞子脸上的狞笑瞬间扭曲成极致的痛苦,眼珠暴凸,整个人像煮熟的虾米一样弓起身子,双手死死捂住裆部,惨叫着滚倒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不住地抽搐哀嚎。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两个按着楚云阳的混混。
他们下意识地松开了手,看着地上痛苦翻滚的王癞子,脸上露出惊恐。
机会!
楚云阳眼中血丝密布,所有的理智都被求生的本能和爆发的凶性取代!
他看到了!
就在他刚才被按倒的墙角,一根被遗弃的、一头被粗糙磨尖了的硬木棍斜插在干草里!
那是他前几天练习削尖树枝做陷阱时留下的“失败品”!
没有半分犹豫!
在混混们愣神的刹那,楚云阳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狼,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那根削尖的木棍!
入手冰冷粗糙,却给他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小畜生!
你找死!”
混混乙最先反应过来,怒吼着扑上来,挥拳就打。
楚云阳不退反进!
身体以一种别扭却有效的姿势侧滑,险险避开拳头,同时手中那削尖的木棍,带着他全身的力量和所有积压的仇恨,狠狠地、决绝地朝着混混乙的侧肋捅了过去!
噗嗤!
一声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声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混混乙的动作猛地僵住,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低头看着自己肋下。
那根粗糙的木棍,深深没入了他柔软的腰腹,只留下短短一截粗糙的木柄握在那个瘦小少年手中。
鲜血,正顺着木柄和少年颤抖的手指,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破旧的棉袄,滴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晕开刺目的红。
“嗬……嗬……”混混乙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脸上血色瞬间褪尽,身体晃了晃,软软地瘫倒下去,眼睛还死死瞪着,充满了惊愕和死亡的恐惧。
窝棚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王癞子压抑的痛苦***,和混混丙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楚云阳握着那根染血的木棍,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温热的、带着浓重腥味的液体溅了他一脸一手。
他看着地上抽搐的混混乙,看着自己手中滴血的凶器,大脑一片空白。
他……杀人了?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恐惧、恶心和某种奇异解脱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
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在嘴里蔓延。
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握棍的手抖得几乎抓不住。
混混丙彻底吓傻了,看着楚云阳那沾满鲜血、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丝疯狂余烬的脸,再看看地上生死不知的王癞子和乙,怪叫一声,连滚爬爬地冲出了窝棚,连头都不敢回。
窝棚内,只剩下楚云阳粗重的喘息、王癞子痛苦的***,以及角落里,那依旧均匀、仿佛从未被打断过的鼾声。
老酒鬼不知何时翻了个身,背对着这一切,抱着他的酒葫芦,睡得“香甜”。
仿佛刚才那场发生在咫尺之间的血腥搏杀,不过是蝼蚁打架,不值一提。
楚云阳呆呆地站着,任由脸上的血滴落。
他看着老酒鬼那佝偻的背影,又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再看向地上那刺目的、还在蔓延的暗红。
第一次杀人带来的冲击,冰冷地冲刷着他每一根神经。
没有想象中的恐惧压倒一切,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坠入冰窟的寒意,以及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他踉跄着走到角落,拿起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机械地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动作僵硬,眼神却一点点沉淀下来,不再是之前的空茫,而是覆上了一层冰冷的、坚硬的壳。
他弯腰,费力地从混混乙逐渐冰冷的身体上拔出那根粗糙的木棍。
鲜血顺着棍尖滴落。
他没有扔掉,而是仔细地用破布擦干净上面的血迹,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攥在手里。
粗糙的木刺扎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这痛感,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他走到蜷缩哀嚎的王癞子身边。
王癞子看到他,尤其是看到他手中那根滴血的木棍,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像蛆虫一样向后蠕动,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求饶:“别……别杀我……石头……石头我不要了……饶命……”楚云阳低头看着他,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没有动手,只是俯下身,在王癞子惊恐的目光中,从他怀里摸索着,掏出了几个冰冷的铜板和一小块硬邦邦的麦饼。
这是他现在活下去需要的东西。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看地上的人,默默地走到窝棚另一角,远离那滩刺目的血迹,抱着那根染血的木棍,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窝棚里,血腥味和劣酒味混合在一起,浓郁得令人作呕。
寒风依旧从破门灌入,吹得地上的干草打着旋儿。
角落里,老酒鬼的鼾声,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持续的背景音。
楚云阳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握着木棍的手,却越来越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冰冷的、粗糙的触感,那残留的、属于生命的粘稠温热,如同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的骨髓里。
血色初啼,稚嫩的獠牙己染上猩红。
在这冰冷残酷的世界,活下去的代价,他第一次尝到了。
那滋味,是铁锈般的腥,是深入骨髓的寒。
而那条通往力量、或者通往毁灭的道路,就在这弥漫的血腥气中,悄然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