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得如同泼了墨,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将本就萧索的小镇涂抹成一片死寂的苍白。
镇东头,那座早己断了香火的土地庙,半边屋顶塌陷,残破的泥塑神像在风雪中露出半个模糊的脑袋,空洞的眼窝凝视着庙内蜷缩在角落的一小团身影。
那是楚云阳。
单薄的破麻衣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意,他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土墙,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小脸冻得青紫,嘴唇干裂,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冰晶。
腹中火烧火燎的饥饿感,比这风雪更让他感到绝望。
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眼泪在这地方最不值钱,只会冻在脸上,更疼。
脑海中,破碎而血腥的画面又一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冲天而起的火光,凄厉的惨叫,母亲将他塞进地窖时那双含泪决绝的眼睛,父亲挥舞着柴刀冲出去的背影……然后是地窖缝隙外,那几双闪烁着残忍和贪婪的靴子,还有滴落的、温热的、带着腥味的液体……“爹……娘……” 细微的呜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猛地捂住嘴,生怕声音引来什么。
饥饿驱使他白天冒险去镇上的“张记”包子铺后巷,想捡点客人丢掉的、沾了泥的馒头屑。
结果被伙计发现,像驱赶野狗一样用滚烫的刷锅水泼了出来,手背上烫起一串燎泡,***辣的疼。
他不敢停留,捂着胳膊跑开,身后是伙计刻薄的咒骂:“小杂种!
晦气东西!
再敢来打断你的狗腿!”
跑到镇西,又遇到以“王癞子”为首的几个混混。
他们抢走了他昨天在垃圾堆里翻到的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麦饼,还把他推倒在结了冰的污水沟里。
冰冷的污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裤子,刺骨的寒意首钻骨髓。
王癞子踩着他的头,狞笑着说:“小野种,这沟里的味儿,跟你爹娘死的味儿,像不像?
哈哈哈!”
那一刻,屈辱和愤怒几乎要冲破胸膛,但他只是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血印子。
不能反抗,反抗只会招来更狠的毒打。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
现在,寒冷和饥饿正在一点点吞噬他仅存的力气和热量。
视线开始模糊,庙外的风雪声似乎也变得遥远。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枯叶,随时会被这无情的寒风卷走,碾碎。
“要死了吗……” 一个念头浮起,带着解脱般的疲惫。
也许就这样睡过去,就能见到爹娘了……就在这时,破庙那扇摇摇欲坠、只剩半边的木门,被“吱呀”一声粗暴地推开。
一股更猛烈的寒风裹挟着雪花灌了进来,还带着浓烈的、劣质烧刀子的刺鼻气味。
一个身影堵在了门口。
楚云阳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去。
那是一个极其邋遢的老乞丐。
头发像一团枯败的乱草,纠结着污泥和雪片,遮住了大半张脸。
身上裹着一件看不出原本颜色、油腻发亮、西处漏风的破棉袄。
脸上沟壑纵横,沾满污垢,唯有一双眼睛,在乱发后面偶尔开阖间,浑浊中却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快得像错觉。
他佝偻着背,手里拎着一个脏兮兮的酒葫芦,正仰头灌了一口,喉咙里发出满足又沙哑的“嗬嗬”声。
老乞丐似乎才注意到角落里几乎冻僵的小人儿。
他摇摇晃晃地走近几步,浑浊的眼睛在楚云阳身上扫了扫,那目光像是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冷漠得没有一丝波澜。
楚云阳本能地缩了缩身子,警惕地看着他。
在黑石镇,乞丐之间为了一个避风的角落、一口馊饭,打死人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老乞丐打了个浓烈的酒嗝,一股酸腐气扑面而来。
他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嘶哑难听:“啧,还没冻挺啊?
命还挺硬。”
他从那件破棉袄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块黑乎乎、冻得硬邦邦的东西,看形状像是窝头。
他随意地一丢,那硬窝头“啪嗒”一声,落在距离楚云阳不远、满是灰尘和干草的地上,滚了两滚。
“小子,”老乞丐的声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指了指庙门外,“看见没?
街角那条瘦得皮包骨的黄狗,嘴里可叼着块带肉的骨头呢。”
他灌了一口酒,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裸的、如同寒冬本身般的冷酷现实:“想活命?
去,跟它抢!”
说完,他不再看楚云阳一眼,自顾自地走到神像后面避风的角落,裹紧破棉袄,抱着酒葫芦,似乎准备睡去。
很快,微弱的鼾声就响了起来。
破庙里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和那刺鼻的酒气。
楚云阳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地上那块冻硬的窝头上。
然后,缓缓移向庙门外风雪肆虐的街道。
隐约可见,街角阴影里,确实有一条瘦骨嶙峋的野狗,正警惕地啃咬着什么。
饿……冷……死……“想活命?”
老乞丐那冰冷如刀的话语,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一股强烈的、源自生命最原始本能的火焰,猛地从楚云阳濒临熄灭的心底窜起!
那火焰烧干了眼泪,烧尽了恐惧,只剩下最纯粹、最野蛮的——**生存**!
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向那块窝头,一把抓在手里,坚硬冰冷的触感硌得掌心生疼。
他紧紧攥住,仿佛攥住了唯一的生机。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庙门外的风雪,望向那条野狗的方向。
那双原本被冻得麻木、充满绝望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属于野兽般的凶悍光芒!
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
小小的身影,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猛地冲进了门外漫天的风雪之中。
寒风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只留下破庙里老乞丐那微不可查、仿佛从未出现过的、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风雪,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