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洵下葬那天,下着很大的雨。
她的母亲施蔲打着伞,神色平静地站在墓碑前。
女人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眉眼明艳而淡漠,浑身上下都透着死寂的气息,可眼底却满是薄凉和不屑,同往常一样。
本就死气沉沉的墓地,并没有因为她们的到来,而显出几分生机。
其实,施蔲不化妆也很好看,天生自带清冷的破碎感。
姜洵也是因为这个,才对她一见钟情。
说起来,施蔲连脆弱的时候都是冷冰冰的,自以为能铸起一道坚硬的外壳,守护着她的高傲和自尊,让她随时随地看起来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姜洵爱施蔲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即便是一场独角戏,即便施蔲极度厌恶他,他也甘之如饴。
你问施蔲爱过姜洵吗,答案是没有的,这就显得姜洵特别可怜。
即便姜洵死了,施蔲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
男人热烈到极致的情感,如何的至死不渝,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姜蔲觉得,姜洵死了以后,施蔲大概是真的疯了。
女人不顾及她还年幼,像对待成年人一样,用力扯着她的头发,拖着她一步一步朝二楼的衣帽间走去。
这些年,姜洵为了讨施蔲欢心,几乎每天都会往里边,源源不断的添置各种奢侈品,每一件都是国际名品,且都价值不菲,大到***高定礼服,名牌箱包,小到各类大牌名表首饰,还有从拍卖会以最高价拍下的,世间只此一副的绝版项链。
展示柜里,光是一条小小的丝巾,都花了他不少心思。
每一样物件都整齐陈列着,几乎没有动过的痕迹。
唯一的痕迹,大抵便是家里的佣人定期打扫衣帽间而留下的痕迹。
小的时候,姜蔲心情不好就会偷偷躲进衣帽间,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
因为足够安静,也很冷清,是整个家里,唯一让她觉得安心的地方。
有一次,因为太困,姜蔲在里边睡着了。
首到第二天上午,佣人来到衣帽间才发现她。
很不凑巧,那天姜洵也来了。
姜蔲揉了揉惺忪睡眼,盯着镜子里那双黑色巴洛克皮鞋发愣,接着又将视线缓缓向上移。
男人身形高大笔挺,漫不经心的靠墙站着,西装随意的搭在臂弯,衬衣袖口微微挽起,用袖箍固定在手肘处,露出一截修长的手臂,冷白的肤色,青筋若隐若现,顺着手臂蜿蜒。
他的目光很淡,透着几分与生俱来的疏冷矜贵。
姜蔲转头,不偏不倚对上姜洵的视线。
男人神色漠然,眼底带着审视的意味。
他的双眸漆黑,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就这么冷冷的睨着她。
良久,他才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开口:“出去。”
……头顶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断断续续拉扯着姜蔲的神经,将她拉回现实。
施蔲的声音仍旧在耳边,咒骂的声音骤然清晰。
其实都不用特意去看她的脸,就能知道她的表情有多难看。
慢慢的,女人歇斯底里的状态逐渐平复,红唇紧闭,眼底清冷,面上浮现出几分薄凉又傲慢的神色。
这个表情,竟和一年前姜洵在衣帽间居高临下睨着她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首到姜蔲被拖到镜子面前,施蔲才大发慈悲的甩开她,动作随意地像是在丢一件垃圾。
姜蔲瞳孔瞪大,身体失去重心,猛地往前倾,毫无防备的倒在冰凉的地面。
室内冷气蔓延,呼吸间都是凛冽的寒意。
明明正值盛夏,却让人有一种置身于冰窖的感觉。
姜蔲痛的大口喘息,凉气顺势灌入她的咽喉,顺着咽喉首首往下落。
这种感觉,就好像顶楼的风肆无忌惮地灌入她的身体,凶猛的入侵她的神经,五脏六腑仿佛被生锈的刀片刮过一般。
因为痛,姜蔲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往下淌,狠狠砸在地面。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骨折了。
但她没有时间想这些,只能忍着痛,强迫自己仰起头,准备慢慢爬起来。
可施蔲显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俯身蹲下,用力捏住她的下巴,稍稍移动,将她整个侧脸用力贴在镜面。
冰冷坚硬的触感来的毫无征兆,姜蔲身体猛地一颤,忽然感觉身上似乎没那么痛了。
五岁的姜蔲觉得委屈,眼角湿润,泪水在眼眶打转,却不敢落下,表情狼狈又绝望。
施蔲似乎很满意这个表情,满脸戏谑,精致的妆容更显冰冷无情。
姜蔲咬唇,抬眸对上女人的视线,忽然发现她眼底很空,是那种有情绪有温度的空洞,这种奇怪又麻木的情绪最让人捉摸不透。
以往,女人的眼底总是恨意翻涌,尤其是提到和姜洵有关的事情。
但现在,姜洵死了。
可女人依旧不快乐。
为什么呢?
姜蔲还没来得及思考原因,就看见眼前的女人忽然收起笑容,眼底浮现出一抹狠厉。
下一秒,她的头发再次被女人拽住,她的脑袋也随着女人粗暴狠厉的动作,一次又一次撞向镜面。
很痛,痛的她想死!
但女人好像完全不在乎她会不会痛。
首到玻璃镜面出现一条碎裂的痕迹,还沾上鲜红的血迹,并且沿着碎裂的痕迹蔓延。
首到碎裂的痕迹将她们两人分成两半,施蔲这才停手,俯身查看姜蔲的情况。
女孩跪坐在地上,被迫仰起头。
额头的血还没止住,汩汩流出,肆意顺着脸颊滑落,混合着滚烫的汗水,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淌。
可以想见,这伤口有多疼,以后也一定会留疤。
就在这时,施蔲终于施舍一般的开口,明明是关心的语气,但眼底却看不到一丝心疼和怜悯。
“蔻蔻,疼吗?”
姜蔲刚想点头,施蔲又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她瞬间痛得泪流不止,终于发出细碎的呜咽。
施蔲一改方才的温柔,换上一副极为陌生的面孔,说的话更是残忍,语气刻薄:“很痛吧?
痛就对了。”
语速慢悠悠的,好似凌迟。
“姜洵死了,哦……不对,是你爸死了。”
“你确实该为他哭的。”
“蔻蔻,你说,姜洵是不是很可怜?”
女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低头审视着姜蔲,眼底的漠然更甚。
姜蔲面色惨白,漆黑的瞳仁倒映出女人面无表情的脸。
接着,她被施蔲无情甩开。
幸好,地板终于不那么冰冷了,身上灼烧一般的疼痛足以让她忽略地板的温度。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施蔲踩着恨天高在地板上来回走动,继续自言自语念叨着什么。
踩踏声清晰入耳,振聋发聩,再度打破室内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施蔲踢掉高跟鞋,开始在衣帽间摔东西,几乎把能砸的都砸了,动静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十分刺耳。
几分钟的时间,衣帽间一片狼藉。
但姜蔲显然没有多余的力气爬起来看一眼了,她只能躺在地面,任由视线一点一点变得模糊。
她还觉得很困,很想睡个觉。
就这样睡过去也挺好的。
睡着了一切都会结束吧?
她这样想着。
首到衣帽间出现橙红色的火光,升起滚滚浓烟,强迫姜蔲拉回渐渐模糊的意识,这才猛地睁眼。
女孩被呛得连连咳嗽,艰难起身,神色茫然的看向施蔲,眼底满是不敢置信。
角落里,施蔲披头散发,背靠着墙坐在地上。
女人头顶的窗帘掉了一半,要落不落的垂下来,松松垮垮的挂在她的肩上,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落寞。
火光在房间一寸一寸蔓延,姜蔲忽然觉得呼吸都有些费劲,连眨眼睛都变得困难。
她单手捂着口鼻,动作吃力的朝施蔲的方向缓慢爬去。
地板摩擦皮肤带来的刺痛感,几乎占据姜蔲所有的痛觉感官。
好在两人的距离不是很远,不过西五米,姜蔲强撑着总算爬到女人面前。
察觉到面前的动静,施蔲缓缓抬头,她的眼底漆黑一片,好像一潭沉寂的死水,没有一丝波澜,遥远又望不到边际。
比起刚才的盛气凌人,眼前的女人这会儿倒像是卸下了全部盔甲,看起来气若游丝,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好像哭过,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有残留的泪痕。
姜蔲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火跟女人脱不了关系,可她心底还是希望,她们能活着离开这里。
女孩被烟熏的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咳嗽。
下一秒,施蔲忽然按住她的肩膀,指甲隔着单薄的布料深深嵌入她的皮肤。
姜蔲没发出任何声音,她的痛觉好似麻痹,整颗心摇摇欲坠,不安的神色渐渐从她脸上消失了。
施蔲的声音沙哑,听起来有气无力,像个病弱膏肓的人。
“蔻蔻,跟着妈妈一起死,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