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久别重逢
没一会,手机在口袋深处震动着,嗡嗡的声响隔着布料沉闷地传来,不用看也知道是盛灼行。
沈默声没有一丝犹豫,指尖冰冷地长按电源键,屏幕彻底暗下去的瞬间,仿佛也掐断了与过往的最后一丝牵连。
他抬手,机械地拦下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
“去哪儿?”
司机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从前方传来。
沈默声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般干涩刺痛。
一个清晰的地名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那个他和盛灼行共同经营了三年的“家”,此刻成了最残忍的刑场。
“去……”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浓重的鼻音,“去这里最近的酒吧。”
说完,他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光影成了泪水的背景板,无声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在深色的裤子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湿痕。
与此同时,酒店806房间内,盛灼行瘫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凌乱的床沿。
手机从他无力的指尖滑落,“啪”地一声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屏幕碎裂的纹路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世界。
年轻的女人早己般仓皇逃离,空气中只残留着甜腻的香水气息令人作呕。
盛灼行双手用力捂住脸。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恐惧感攫住了他。
车子停在一家名叫云端酒吧,沈默声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威士忌醇厚、香烟余烬、还有雪松香薰的复杂气息,裹挟着尘封的记忆汹涌而来,瞬间将他淹没——记忆轰然被开启:多年前,这里还是一家堆满旧唱片的狭小店铺,那个带着特有气味的初吻,就发生在它狭窄潮湿的后巷里。
他走到吧台前,摘下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婚戒。
戒指脱离皮肤的瞬间,仿佛也剥离了一层无形的枷锁,留下一个清晰的戒痕。
他看也没看,随手将它塞进口袋深处,漂亮的戒指与口袋里的手机碰撞发出的轻微“叮”响,惊醒了趴在吧台上打盹的人。
那人慵懒地抬起头,额前几缕黑发被压得有些凌乱,散乱地搭在光洁的额角和深邃的眉骨上。
暖黄的射灯光线落在他脸上,清晰地照亮他眼尾那颗泪痣。
他显然刚从短暂的浅眠中被惊醒,眼眸里带着一丝未褪尽的迷蒙水汽,像蒙着薄雾的湖,眼尾微微泛着一点熬夜后的淡红。
沈默声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时间似乎在瞬间倒流,眼前这张褪去了少年青涩更显轮廓深邃的脸庞,竟与十七岁那个穿着校服叫程守晦少年影像,完美的重合在了一起。
程守晦还没完全从睡意中抽离,眼皮有些沉重地半垂着,视线模糊地落在吧台光滑的表面,甚至没看清眼前站着的是谁。
他用手背揉了揉发涩的眼眶,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刚醒时的沙哑,懒洋洋地飘出来:“您好,欢迎光临……”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勉强打起一点精神,“请问要喝什么?
调酒师在二楼休息,我……可以去帮你叫。”
他的语气带着点被打扰了清梦的、不易察觉的敷衍,身体还眷恋着吧台的温度,微微弓着背。
“程守晦。”
沈默声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迷蒙的湖。
程守晦揉眼睛的动作猛地顿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然后,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双原本迷蒙的琥珀色瞳孔骤然收缩,如同拨开了云雾,以置信地聚焦在沈默声的脸上。
他撑在吧台上的手臂肌肉线条瞬间绷紧,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维持着那个略显僵硬的抬头姿势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有他眼中翻涌的震惊、错愕,以及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飞速翻涌。
紧接着,那片刻的凝滞如同薄冰碎裂。
程守晦的嘴角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笑容是一种刻意为之、带着锋利边缘的轻佻。
他身体放松下来,向后微微靠在高脚凳上,下巴微抬,眼神瞬间切换成一种玩世不恭的打量,将沈默声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哦哟!”
他拖长了尾音,那声调带着一种舞台腔的惊喜。
声音里的沙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营造的语调,“新客户啊!”
他眼神锁住沈默声,“真是…意外之喜。
恭喜你啊,”他修长的手指在吧台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声响,“今晚的幸运客户非你莫属了。
本店老板亲自下场,为你特调一杯,怎么样?”
那“特调”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
冰块在程守晦手中的不锈钢摇酒壶里激烈碰撞,发出清脆又富有节奏的声响,如同某种隐秘的心跳。
他将一杯酒液推到沈默声面前,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拂过杯壁上凝结的细密水珠,腕间那串深沉的沉香木手串不经意地擦过沈默声冰凉的手背,带来一丝温润的触感和沉静的暗香。
“喏,本店为你特调的新品,”程守晦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磁性,目光却锐利地捕捉着沈默声脸上的每一丝波动,“名字叫…“久别重逢”。”
他指尖轻点杯沿水珠滚落,介绍着“苦艾酒打底,够烈;覆盆子糖浆调色,够艳;最后浇上液氮急冻的白巧克力碎…像不像,”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裹着漂亮糖衣的砒霜?”
“你什么时候会的调酒?”
“当年你和我分手后,家里送我去留学,闲着没事就学了一些小技能。
你快尝尝怎么样?”
沈默声没有言语,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端起酒杯,近乎粗暴地灌下大半杯。
冰凉的液体裹挟着灼烧般的辛辣感一路滚过喉管,呛得他眼底瞬间涌上生理性的泪水。
“你怎么…”沈默声的声音被酒精燎得沙哑不堪。
“怎么好好好的程家少爷不当,跑来这小破地方摇酒?”
程守晦接过话头,拿起一块洁白的棉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威士忌杯,晶莹的玻璃折射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幽深的眼眸。
他忽然倾身向前,手肘撑在吧台上,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沉香木的沉稳与苦艾酒凛冽的气息,拂过沈默声的耳廓和颈侧,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好奇吗?”
程守晦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蛊惑,“偏不告诉你。”
他琥珀色的瞳孔在暖光下流转着捉摸不定的光,话锋陡然一转,带着玩味的笑意,“要不要再来一杯?
本店今晚新活动亲老板一口,免费续杯。”
或许是因为刚才那口酒灌得太急太猛,喉咙深处火烧火燎地痛,也或许是眼前这张脸和这过于暧昧的氛围带来的双重冲击,沈默声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
他下意识地避开程守晦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声音嘶哑得厉害:“洗手间…在哪里?”
他并没有接那个带着诱惑的提议。
程守晦双手插回裤兜,身体微微后仰,恢复了那种慵懒的姿态。
他朝着光线略暗的通道方向,用下巴随意地一点。
洗手间里光线冷白。
沈默声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作响。
他掬起一捧冷水,用力拍打在滚烫的脸颊上。
那热度不知是因为酒精的烧灼,还是因为猝不及防地见了故人。
水珠顺着他皮肤滑落,滴在台面上。
镜子里映出他湿漉漉的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突然,镜中的倒影被一道深灰色的身影覆盖。
一件带着体温、质地厚实的羊毛外套轻轻落在沈默声单薄的肩上,隔绝了洗手间里的冷气。
程守晦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镜中映出他深邃的眉眼。
“当年,你说你要弹一辈子钢琴。”
程守晦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他的指尖带着微温,极其自然地、却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审视感,轻轻拂过沈默声敞开的衬衫领口下的锁骨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红痕。
他的目光在镜中与沈默声相遇,锐利得像要剖开所有伪装,“结果呢?”
他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你怎么知道…”沈默声惊愕地猛然转身,动作太急,额头几乎撞上程守晦的下颌。
程守晦顺势收拢手臂,另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腰。
两人的身体瞬间贴近,鼻尖相距不过毫厘,呼吸纠缠在一起。
程守晦的拇指带着薄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按在了沈默声因惊愕而微张的、湿润的唇瓣上,阻止了他未出口的疑问。
“你老公那点破事,”程守晦的气息拂过他的唇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只要我想知道,就没有不知道的。”
他的目光锁住沈默声眼底的脆弱和痛苦,忽然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更紧地按向自己,同时另一只手撑在冰凉的镜面上,彻底将沈默声困在自己与镜子之间狭小的空间里,形成一个暧昧的牢笼。
“要不要玩个游戏?”
程守晦的唇几乎贴上了沈默声的耳廓,温热的呼吸钻进耳道,激起一阵细微的电流。
他含着沈默声冰凉的耳垂,用气声呢喃,“现在,给他打电话,”他空闲的手灵巧地探入沈默声敞开的衬衫,指尖带着滚烫的意图,解开了第三颗纽扣,冰凉的空气瞬间触碰到皮肤,“告诉他,你的初恋…程守晦,现在正在吻你。”
他的舌尖恶劣地舔舐过沈默声敏感的耳廓。
“你说,”程守晦的声音带着一种兴奋,目光却紧盯着镜中沈默声骤然睁大的、充满挣扎的眼睛,“他现在是不是正像热锅上的蚂蚁,疯狂地查着酒店监控,想知道你到底去了哪儿呢?”
他低笑一声,气息拂过沈默声颈侧的皮肤,“真巧,我这里也有监控,高清的,可以让他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沈默声的身体在程守晦的禁锢和撩拨下剧烈地战栗起来,情欲的火焰与报复的***交织成的旋涡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临界点上,程守晦却突然松开了钳制,干脆利落地向后撤开半步。
那股强烈的压迫感和灼热的气息瞬间抽离,留下沈默声靠着冰冷的镜子微微喘息,心脏狂跳不止。
程守晦变戏法似的,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沈默声刚才慌乱中掉落的手机,塞回沈默声微颤的掌心,划过他冰凉的皮肤。
“不过嘛,”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温柔却又带着绝对掌控感的笑容,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细长的香烟,叼出一根点燃。
猩红的火光明灭,瞬间照亮了他线条利落的锁骨下方——那里,一个褪色却依然清晰的字母“S”纹身,被漂亮的荆棘玫瑰包围着。
“我可舍不得让他看呢。”
程守晦缓缓吐出一口青白色的烟雾,隔着薄薄的烟雾凝视着沈默声,“我要你,清醒着选。”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近乎承诺的郑重,“我永远在。”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轻松却字字清晰,“当然,你也可以随时选择。”
烟雾缭绕中,他捻灭了只吸了一口的烟,脸上那份玩世不恭的危险气息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着点少年气的微笑,目光坦然地落在沈默声疲惫不堪的脸上。
“好了,要不要去我家住一晚?”
他的语气自然得像在谈论天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反正,我觉得你今晚…大概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好去了。”
沈默声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带着致命吸引力与危险气息的脸,看着那荆棘中若隐若现的“S”,感受着肩上残留着他体温的外套的重量。
他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清晰地回荡在冰冷的洗手间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