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晨六点半，手机闹铃如同催命符般炸响，硬生生将苏糖从不足四小时的浅眠中拽回现实。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她摸索着按掉闹钟，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她自己粗重的呼吸。
又是新的一天。 也是旧的一天。 在永无止境的报表、PPT和甲方爸爸们千奇百怪的需求里循环往复的一天。
苏糖挣扎着坐起身，床头柜上那枚黄铜色的旧钥匙静静躺着，在昏暗的光线下毫不起眼。这是家里老人给的，说是祖传的护身符，样式古朴，除了沉一点，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她顺手把它挂回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贴在皮肤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冷水扑面，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眼神里透着长期睡眠不足的麻木。她熟练地给自己泡了杯速溶咖啡，浓郁的苦涩香气勉强激活了部分迟钝的神经。
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Excel表格瞬间占据了全部视野。昨天熬到凌晨三点做的项目成本分析报告，被甲方一个邮件打回——“数据颗粒度不够细，逻辑链条需重构，请于今日下班前提交V2.0”。
苏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烦躁，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数字、公式、图表……世界仿佛被压缩在这个15.6英寸的屏幕里，而她是困在其中的囚徒。窗外，城市的晨曦才刚刚点亮天际线，但对她来说，白昼不过是另一段需要挣扎求生的战场。
手机震动，是项目经理王哥的信息：“糖糖，黄河新区那个环保项目的尽职调查报告，最迟下周一要出初稿，你抓紧时间看看资料。”
又是新项目。苏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自己的神经正被名为“KPI”和“Deadline”的绞索越勒越紧。996？对她这样的底层审计员来说，007才是常态。她瞥了眼桌上日历，离月底还有十天，这意味着至少还有十天的连轴转。
咖啡见底，苦涩沉淀在舌根。苏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字。
平静的表象下，是早已被压榨殆尽的疲惫。平静？或许只是风暴来临前的死寂。那枚贴着皮肤的铜钥匙，似乎比往常更沉了一点。
一周后，苏糖拖着28寸的巨大行李箱，风尘仆仆地站在了黄河边这座略显陈旧的三线城市——滨河市火车站出站口。
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和淡淡的土腥味，与帝都钢筋水泥森林里干燥的空调风截然不同。她是被临时抽调来支援黄河新区某环保科技公司投资项目的审计工作。理由很简单：原定同事突发急性阑尾炎，而她，是组里唯一一个手上项目刚好收尾（或者说，被甲方折磨得暂时告一段落）的“闲人”。
来接站的是对方公司的项目对接人小李，一个圆脸微胖、笑容可掬的年轻人。“苏工辛苦了！一路奔波，我们先去酒店安顿，下午再去公司熟悉情况？”小李热情地接过行李箱。
“不用休息，直接去公司吧，时间紧。”苏糖摆摆手，职业习惯让她习惯性压缩一切非必要流程。坐在有些颠簸的出租车里，她望着窗外浑浊奔涌的黄河水，河道宽阔，水势浩大，带着一种原始而粗犷的力量感。远处河心洲上，似乎能看到工程机械的影子。
项目公司位于新区边缘，一栋崭新的五层小楼，玻璃幕墙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会议室内，项目负责人张总侃侃而谈，PPT上展示着宏伟的蓝图：“……依托黄河水资源，我们的新型水处理技术将彻底改变区域生态，打造绿色经济示范区……”
苏糖一边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要点，一边在专业软件里调取着对方提供的初步财务数据。数字看起来光鲜亮丽，投资额巨大，政府补贴优厚。但审计师的直觉让她微微蹙眉——某些成本项的比例，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协调。
会议结束已是傍晚。张总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吃顿“地道”的黄河鲤鱼，苏糖以整理资料为由婉拒了。她需要独处，需要梳理这庞杂的信息流。
回到公司安排的快捷酒店，标准间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苏糖打开电脑，开始啃那些厚如砖头的合同扫描件和工程图纸。窗外，暮色四合，将奔流的黄河染成暗金色。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河岸的轮廓。
平静的出差日常背后，是埋藏在宏大叙事下的细微裂痕，以及那在暮色中无声奔涌的、孕育着未知的浑浊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