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一声暴喝,伴随着冰冷的泥水溅在云昭的脸上。她膝盖一软,被人一脚踹在腿弯,
整个人扑倒在地。冰冷的地面,混杂着腐烂的草根和不知名的污物。
她怀里死死护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是她弟弟云安。“就是她们!这对扫把星!
”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难民营浑浊的空气。“自从她们来了,营地里就天天有人生病!
肯定是她们带来的邪祟!”说话的是王二麻子,仗着几分蛮力,
在这片逃难的人群中自封为头领。他身边站着一个故作高深的神婆,手里摇着一面破鼓。
云昭抬起头,抹去脸上的污泥。她的眼神很静。静得不像一个快要饿死的孤女。
周围的难民们围了上来,一张张面孔,或麻木,或恐惧,或幸灾乐祸。
他们身上都穿着破烂的衣物,脸上手上都覆着一层厚厚的黑垢。不远处,
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河。河水浑浊不堪,漂浮着垃圾和秽物。
人们就在那条河里取水、洗衣、排泄。云昭的视线扫过一张张黑黄的脸,
扫过他们几乎看不出肉色的手。神婆开始跳大神,嘴里念念有词。“鬼神作祟,
需用不洁之人祭河,方能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箭一样射向云昭姐弟。不洁之人。
云昭心里冷笑。她看着肮脏的河水,看着人们黑漆漆的手,看着弟弟因高烧而泛红的脸颊。
她知道,真正的“鬼神”是什么。它看不见,摸不着。却能通过这肮脏的水,肮脏的手,
轻易夺走人的性命。王二麻子一步步逼近,脸上是狰狞的笑。“把他们丢进河里喂河神!
”人群骚动起来,仿佛一场审判已经尘埃落定。云昭垂下眼睑,
没有人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光。那不是绝望。是盘算。她怀里的云安咳了两声,
虚弱地喊了声“姐姐”。她收紧了手臂。再等等。还差一点东西。就快了。她的反击,
即将开始。泥泞和恶臭是这片难民营永恒的主题。云昭和云安缩在营地最偏僻的角落,
一个勉强能遮雨的破烂窝棚里。窝棚是她用捡来的破布和树枝搭的,风一吹就摇摇欲坠。
“姐姐,我饿。”云安的声音有气无力,嘴唇干裂起皮。云昭从怀里摸出半块黑硬的窝头,
这是她今天全部的口粮。她把窝头掰开,大一点的塞给云安。“吃吧,吃了就有力气了。
”云安小口小口地啃着,像一只虚弱的小兽。云昭看着弟弟,心口一阵阵抽痛。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云昭。真正的云昭,在带着弟弟逃难的路上,就已经饿死、病死了。
现在的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日化产品配方师,也叫云昭。一场实验室事故,让她睁开眼,
就成了这个乱世孤女。没有亲人,没有依靠,只有一个病弱的弟弟。和满世界的绝望。
“滚出来!”窝棚的破布帘子被人一把掀开。王二麻子带着两个跟班,堵在门口。
他贪婪的目光在云昭身上扫过,虽然她满身污垢,但依然能看出清秀的轮廓。
“今天的口粮呢?交出来!”一个跟班直接伸手,从云安手里抢走了那半块窝头。
云安吓得缩成一团,不敢出声。“那是我们的!”云昭挡在弟弟身前,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你们的?”王二麻子笑了,露出满口黄牙。“在这儿,我说了算!
你们两个吃白食的扫把星,还想有口粮?”“我们没有吃白食。”云昭盯着他,
“我每天都去挖野菜,捡柴火,换来的口粮。”“你那点东西算个屁!
”王二麻子不耐烦地啐了一口。“老子看你们不顺眼,就得饿着你们!
”另一个跟班在窝棚里翻找,把她们仅有的一点点用来引火的干草都扯了出来。“老大,
什么都没有,穷得叮当响。”王二…麻子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和恼怒。他一把推开云昭,
恶狠狠地瞪着她。“再敢顶嘴,下次就不是抢你口粮这么简单了!”说完,
他带着人扬长而去。窝棚外传来他们分食那半块窝头的咀嚼声和嘲笑声。
云昭扶起摇摇欲坠的墙,重新挂好布帘,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她回过头,
看到云安正睁着大眼睛看她,眼泪在打转,却不敢哭出来。“姐姐,我没用。
”云安的声音带着哭腔。云昭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怪你,
是姐姐没用。”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无法撼动的力量。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
她就明白一个道理。在这里,软弱和眼泪换不来同情,只会招来更凶狠的豺狼。
她必须活下去。带着弟弟,一起活下去。夜里,云安开始发烧。他浑身滚烫,说胡话,
还伴随着上吐下泄。云昭摸着他滚烫的额头,心里一片冰冷。是痢疾。或者说,
是这个时代人嘴里的“疫病”。营地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出现了同样的症状,死了两个。
人们的恐慌在蔓延。神婆的鼓声,这几天几乎没有停过。她宣称是邪祟入侵,
需要找出不祥之人。所有人的矛头,都若有若无地指向了她们这对新来的孤儿。云昭知道,
这不是邪祟。是细菌。是这个糟糕透顶的卫生环境,滋生了致命的“鬼神”。
她必须做点什么。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死掉。第二天,她趁着天不亮,偷偷溜出了营地。
她要去山里找东西。她记得,来这里的路上,看到过一片皂角树。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山路崎岖,她的脚被尖锐的石子划破,渗出血迹。她不在乎。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它,快点找到它。终于,在一片山坳里,她看到了那片熟悉的树。
树上挂着一串串黑褐色的皂角。云昭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拼命地爬上树,
把那些皂角撸下来,塞进怀里。下山的时候,她又在一处熄灭的火堆旁,
找到了大量的草木灰。她用破布小心翼翼地包好。回到营地时,天已经大亮。
王二麻子正带着人,守在营地门口。看到她回来,王二麻子立刻围了上来。“说!大清早的,
你鬼鬼祟祟出去干什么了?”云昭把怀里的东西护得更紧了。“我去找吃的。”“吃的?
”一个跟班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布包。打开一看,只有一些黑乎乎的皂角和一包灰。“呸!
这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跟班嫌恶地把东西丢在地上。王二麻子一脚踩在皂角上,
碾得粉碎。“我看你就是去外面拜什么邪神了吧!想给咱们营地招来更大的灾祸?
”周围的难民也围了过来,对着她指指点点。“就是她,整天阴沉沉的。
”“我看这病就是她带来的!”云昭没有争辩。她只是默默地蹲下身,把那些被踩烂的皂角,
连着泥土,一点点捡起来。她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愤怒。那是救命的东西。
是她和弟弟活下去的唯一指望。这些无知又愚蠢的人,亲手毁掉了它。她的沉默,
在别人看来,就是默认。王二麻子的气焰更加嚣张。“把她抓起来!她弟弟也病了,
肯定是被邪祟附身了!不能再留了!”恐慌如同瘟疫本身,在难民营里疯狂蔓延。
云安的病情加重了。他躺在冰冷的草席上,气息微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神婆的鼓声越来越急,像是在催命。“就是他们!那对姐弟就是灾星!”“烧死他们!
烧死他们才能平息河神的愤怒!”人群的情绪被煽动到了顶点。王二麻子带着几个壮汉,
踹开了云昭的窝棚。“滚出来!”他一把将云昭从窝棚里拖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你这个妖女!还想害死多少人?”云昭趴在地上,咳出几口血沫。她的眼前阵阵发黑。
她知道,这些人已经被恐惧冲昏了头脑。讲道理是行不通的。“我弟弟……他还小。
”她用尽全身力气,抬头看向王二-麻子,声音沙哑,“放过他。”“放过他?
”王二麻子狞笑,“你们两个,一个都跑不了!”他示意手下的人。“去,
把那个小崽子也拖出来!”两个男人冲进窝棚,架起昏迷不醒的云安,
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了出来。云安的额头磕在石头上,流出血来。云昭的眼睛瞬间红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戾,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她想杀了他们。杀了眼前这些所有的人。
但她不能。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满嘴的血腥味。她必须冷静。只有冷静,
才能找到一线生机。“你们不能这么做!”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是营地里的李阿婆。
她的孙子也病了,症状和云安一模一样。“王二,他们还是孩子啊!
”王二麻子不屑地看了一眼李阿婆。“孩子?我看他们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鬼!李阿婆,
你再多说一句,连你一起扔河里!”李阿婆被吓得后退一步,不敢再说话。人群中,
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站出来。麻木、自私、恐惧,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这就是乱世的人性。
神婆举起手里的桃木剑,指着云昭姐弟,开始念诵所谓的“咒语”。“河神有令,献祭妖邪,
保我营地平安!”“献祭!献祭!”人群跟着呼喊起来,声音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要将云昭吞没。王二麻子得意地看着这一切。他享受这种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
他走到云昭面前,蹲下身,用手拍了拍她的脸。“小丫头,下辈子投胎,眼睛放亮点,
别再惹到我。”云-昭没有看他。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条河。
那条浑浊的、散发着恶臭的、即将吞噬她和弟弟的河。也正是这条河,给了她最后的灵感。
皂角被毁了。但她还有一点东西。是她穿越过来时,原主身上带着的,唯一值钱的东西。
一小罐猪油。那是原主准备在路上补充体力的,一直没舍得吃。草木灰,刚才被踩烂的皂角,
还有这罐油。够了。虽然粗糙,但足够了。“等等!
”在王二麻子准备下令将他们拖向河边的时候,云昭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大,
却异常清晰,压过了嘈杂的人声。所有人都愣住了。王二麻子皱起眉:“你还有什么遗言?
”云昭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的动作很慢,但每一步都站得很稳。她直视着王二-麻子,
直视着周围所有的人。“你们说我是妖女,说我带来了邪祟。”“那你们敢不敢,
让我把这‘邪祟’的真面目,找出来给你们看?”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这股镇定,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片刻的迟疑。王二麻子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觉得云昭是在拖延时间。他不在乎。他要让她在所有人的面前,彻底绝望。
云昭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她转身回到窝棚,拿出那罐珍贵的猪油,
和她偷偷藏起来的一点草木灰。她又从火堆里,捡起一个被人丢弃的,烧得半黑的陶罐。
她走到河边。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她。她舀了半罐浑浊的河水。然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
把猪油和草木灰倒进了陶罐里。她架起几块石头,把陶罐放在上面,
用火折子点燃了下面的干草。她在熬制一样东西。一样这个时代,没有人见过的东西。
神婆见状,立刻大叫起来。“她在炼制妖法!大家快看,她在用污秽的河水炼制妖法!
”王二-麻子也附和道:“没错!她要诅咒我们所有人!不能让她得逞!
”几个男人蠢蠢欲动,想要上前打断她。“站住!”云昭猛地回头,厉声喝道。“谁敢过来,
我就让你们第一个尝尝‘邪祟’的滋味!”她的眼神冰冷得像刀子,
让那几个男人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她现在这个样子,和平时那个任人欺凌的孤女,
判若两人。一股无形的气场,震慑住了所有人。连王二麻子,都有一瞬间的怔愣。
云昭不再理会他们,专心控制着火候,不停地用一根树枝搅拌着陶罐里的混合物。
一股奇怪的味道,开始弥漫开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陶罐里的液体,在火焰的舔舐下,慢慢变得粘稠。
一股油脂和碱水混合的奇特气味,飘散在空气中。它不好闻,甚至有些刺鼻。
但它驱散了周围的腐臭。“妖法!这就是妖法!”神婆指着陶罐,声音尖锐,
“她要把河神的怒火引到我们每个人身上!”王二麻子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
但很快被狠戾取代。他不能容许自己的权威受到任何挑战。“大家别被她骗了!
她就是在装神弄鬼!”他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上去,把她的东西砸了!
”两个壮汉得了命令,狞笑着向云昭走去。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是李阿婆。她张开双臂,拦在了云昭面前。“住手!”她嘶哑地喊道,“让她试试!
我的孙儿快不行了,就让她试试!”绝望中的人,愿意抓住任何一根稻草。
哪怕这根稻草看起来如此荒诞。王二麻子脸色一沉:“李阿婆,你疯了?
你想跟着她一起死吗?”“我孙儿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李阿婆老泪纵横,
“就让我赌一把!”人群中起了小小的骚动。营地里生病的不止云安和李阿婆的孙子。
好几户人家的孩子和老人都病倒了。李阿婆的话,说出了他们不敢说出口的期盼。
王二麻子没想到会有人公然反抗他。他正要发作,一个更具分量的人出现了。
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营地外,一个身穿锦缎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他是城里的粮商,姓钱。
每周都会来附近的村落收粮,偶尔会出于善心,给难民营送些发霉的陈米。
钱掌柜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的一幕,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聚在这里做什么?
”王二麻子一见钱掌柜,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钱掌柜,您怎么来了?没什么大事,
就是抓到了一个在营地里散播瘟疫的妖女,正准备处理掉。”他指着云昭,颠倒黑白。
“就是她!用妖法害得大家生病,我们正要替天行道!”钱掌柜的目光落在云昭身上。
一个瘦弱的、满身污垢的女孩。她的面前,是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罐。她的眼神,
却异常的平静和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这不像一个妖女。倒像一个……工匠?
钱掌柜久经商场,阅人无数。他从云昭身上,没有看到一个将死之人的恐惧,
只看到一种孤注一掷的执着。他来了兴趣。“哦?妖法?”他走到陶罐前,
闻了闻那股奇怪的味道,“我倒想见识见识。”王二麻子一愣,没想到钱掌柜会是这个反应。
他不敢得罪这位财神爷,只能悻悻地退到一旁。云昭看准时机,将陶罐从火上端了下来。
里面的混合物已经变成了半凝固的糊状。她将这些东西倒在一块干净的石板上,
用手沾着冷水,迅速地将它按压成一块不规则的形状。
一块土黄色的、粗糙的、看起来像泥巴的固体,诞生了。“这是什么?”钱掌柜好奇地问。
“这是能驱散‘邪祟’的东西。”云昭拿起那块尚有余温的固体,走到河边。她蹲下身,
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双沾满泥污和草木灰的手,浸入水中。然后,她用那块“泥巴”,
仔细地搓揉自己的双手。奇迹发生了。一层层白色的泡沫,从她的指间涌出。泡沫越来越多,
越来越丰富。随着她在水中清洗,她手上的污垢,被泡沫包裹着,一点点脱落。
当她再次把手从水里拿出来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双,他们从未见过的手。
虽然因为长期劳作而布满老茧和伤痕,但它干净得发亮。皮肤透出原本的颜色,
和她满是污垢的手臂,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这……这是……”人群中发出了惊叹。
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神奇的去污效果。平时的搓洗,最多只能洗掉表面的泥土,
那层深入皮肤纹理的黑垢,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掉的。可现在,云昭的手,就像换了一层皮。
“邪祟,怕的不是神佛,是这个。”云昭举起那块已经变小了一些的“泥巴”。“我叫它,
平安皂。”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真正的邪祟,
就藏在你们看不见的污垢里。通过你们的手,吃到肚子里,人才会生病。
”她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解释着细菌传播的原理。“只要用它洗干净手,再吃东西,
邪祟就进不了你的身体。”这番言论,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眼前的事实,却让他们无法反驳。那双干净得不可思议的手,就是最强有力的证据。
神婆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她指着云昭,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王二麻子的脸色,
更是难看到了极点。他感觉自己的脸,***辣地疼。钱掌柜的眼中,
却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精光。他不是在看什么妖法。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清洁。
在这个连贵族都未必能做到彻底清洁的时代,这个叫“平安皂”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健康。意味着财富!“妖言惑众!”王二麻子还在做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