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得很低,蝉鸣聒噪得很。我们一家在院子里乘凉。天异常的燥热,跟个蒸笼似的。
一个黑影突然闪进了院子。爷爷努了努系在耳廓边的老花镜。愤怒地吼道:“滚”。
大家惊悸地杵在原地。剃着光头,穿着洗得泛白的衣服的人“咕咚”一声跪在地上。
“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拖着沉重的脚步,
消失在拐角那浓稠如墨的黑暗里……1八十年代的乡村,天空澄澈的透明。在村子的东头,
有一方水塘,掩映在青山绿水间。几间青瓦土坯房散落在水塘的周围。
这里住着我的表叔一家,他承包的水塘,养了很多膘肥味美的鱼。
表叔早年上山砍柴落下腿疾,走路有点跛脚,但他娶了方圆几十里貌美如花的表婶秀儿,
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球球。夏日汛期忙碌,舅舅家的老二,也就是我的二叔,
就去水塘帮忙。二叔俗称猴哥,猴精猴精的,两道吊梢眉下藏着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睛。
他凭着娴熟的技术和三寸不烂之舌愣是把表叔家的水塘收入年年创新高。
哄的表婶秀儿扭动着细腰,花枝乱颤。表叔有了这么一个得力干将,加上腿疾,不愿意走动,
索性当起了甩手掌柜,闲暇之余就在村里跟一群人打起了麻将。因为他有的是钱,手气又臭,
村里的穷光蛋和无业游民都喜欢跟他耍,一顿彩虹屁将表叔哄得钱跟流水似的,哗哗往外淌。
二叔日理万机,每天早出晚归,在水塘里忙上忙下。他把表叔的水塘当成了自己的事业,
经营得风生水起。赶上汛期,为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二叔就住在了水塘边的青瓦土坯房里。
夏日蚊虫肆虐,天气异常燥热,他就光着黝黑黝黑的膀子,赤着脚,
在水塘边逗六岁的球球玩。球球无忧无虑,时而围着水塘边缘跑来跑去,
时而在二叔的身上骑马马,蝉声、青蛙的叫声、孩子的欢笑声在水塘上空回荡。
秀儿穿着粗布裙子,也难掩匀称丰满的身材。她总是在炎热的傍晚,
顶着大夕阳将熬好的绿豆汤送到水塘,
只见她用盆子将盛好的绿豆汤放在水塘边凉荫处的浅水区。待到绿豆汤冰凉冰凉时,
二叔就咕咚—咕咚,喝上一气,瞬间就感觉凉意沁人心脾。
秀儿笑盈盈地看着眼前这个结实的汉子,古铜色脖颈儿沁着汗珠,喉结滚动间一上一下,
二叔黝黑的脸上瞬间绽出笑意,露出两排炫白的牙齿。当意识到二叔瞥她时,
秀儿眼神恍惚迷离,双手不自觉地捏紧衣角,绯红的脸颊像是被晚霞偷偷吻过,
连耳垂都泛着蜜桃般的嫩红。她低首垂眸,慌乱地接过盆子,
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了二叔粗壮的手背。她转身疾速的离开,
却怎么也压不住脸颊滚烫的温度和内心小鹿乱撞的汹涌澎湃。二叔痴痴地望着那抹倩影,
娇怯怯地消失在浓密的丛林小径。一直延伸到他的内心深处,搅乱了他半生的心跳,
升起了别样的情愫。树林的枝桠间蝉鸣聒噪。二叔呆呆地望着那一方水塘,任指甲掐进掌心。
直到被暮色吞没。2俗话说:六月的天,娃娃的脸。三伏天里更是如此。二叔更忙碌了,
天天待在水塘里,没日没夜地守着鱼,一是防汛期,二是防偷鱼贼。在那个落后的年代,
水塘里的鱼无疑是村民垂涎欲滴的猎物。秀儿送绿豆汤也更殷勤了。
她用六倍洗头膏将自己瀑布般的长发洗得柔顺飘逸,原先胡乱挽个髻,
现在刻意地用彩色布条扎成不同的发型,越发衬得她煞是好看。虽没有浓妆艳抹,
但略施粉黛的秀儿在质朴中多了一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之美。
她在二叔面前扭动着身姿,几缕碎发散落在绯红的脸颊两侧,
留下斑驳的影儿在二叔的心坎上摇曳。天,异常的燥热。
二叔豆大的汗珠顺着黢黑的脸往下淌,留下一道道浅浅的沟壑泛着烈日的光芒,
充斥着雄性的荷尔蒙。二叔狠狠地攥着驱赶蚊虫的藤条,倏忽间指缝渗出了淡淡的红渍。
秀儿扯下头上的彩色布条,一头飘逸的长发倾泻而下。她轻轻地抬起二叔的手,
一圈一圈缠绕着厚实的手掌,最后系成了一个蝴蝶结的形状。
秀儿用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布条边缘,眼睛痴怨地看着二叔,直透到二叔的心尖尖上。
二叔终于压抑不住满腔的滚烫,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她。那些被岁月压进心底的情感,
此刻全化作颤抖的手臂。粗糙的掌心贴着秀儿单薄的脊背,粗布裙下跳动的温热。
烫得二叔的内心一阵阵翻江倒海般的燥热。秀儿整个人裹进二叔结实的胸膛。
翻涌的情愫漫过她的全身,让她忍不住地颤了又颤。水塘边传来球球捉小虫子的欢笑声。
可此刻热风裹着斜阳停在树梢。夕阳把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空气中弥漫着急促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声………… ……表叔一如既往地昼伏夜出,
堵伯的瘾越发不可收拾。对于水塘的事儿他置若罔闻,原先输掉了钱,
回来就蒙上被子呼呼睡大觉。可输的越来越多,情绪也越来越差了。他会破口大骂,
还会摔东西发泄。每次秀儿都隐忍着委屈,小心翼翼地收拾一地的破碎残骸。
但表叔尤其疼怜球球,那是他的命根子。秀儿的委屈无处倾诉。
婆婆觉得男的发脾气是正常的,哪个血性男人没有脾气?!那不是成废物了嘛。
秀儿总是寄希望于表叔的改过自新,虽然有腿疾,但起初也是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儿。
秀儿还为自己那一次的情不自禁有些许的懊悔。自那次之后,秀儿每次送了饭就匆匆离开了。
可是在面对二叔那灼热的目光时。秀儿还是满脸的绯红,心儿也是怦怦直跳。
有时候二叔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焦灼。在夕阳将最后一缕余晖揉碎在水面时,
拉着满脸泪痕的秀儿,将她紧紧地融进自己的身体。混着秀儿低头不语的啜泣。
二叔的心里纠结的也像有无数细密的针,扎得心口生疼。每一次完事儿之后,
秀儿就会更加的容忍表叔的谩骂和无理取闹。
二叔也会更加卖力的管理鱼塘……3三伏天的最后一天铅云压的极低,
仿佛要将整个水塘都碾碎,二叔握着铁锹迅速的装好一袋又一袋的沙土,
堆砌在水塘的低洼沿处。表叔输得昏天暗地,对着秀儿一阵阵拳打脚踢,
浑身是伤的秀儿蜷缩在门后,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球球哭喊着,声嘶力竭,
苍白的脸上映着他那惊恐的瞳孔。秀儿一把拽过来儿子,趴在球球幼小的肩膀上泣不成声。
表叔转身倒在床上,任凭屋里屋外风起云涌。“轰隆—”惊天动地的雷声炸响。
惊醒了啜泣的秀儿。她望着天边翻滚的墨色云层,远处的闪电如银蛇般划破天际。
“水塘……鱼……”秀儿丢下球球,慌不择路的向水塘奔去。球球一边追跑,
一边哭喊着“妈妈—”“妈妈—”,淹没在狂风和电闪雷鸣的喧嚣中。秀儿刚到水塘边,
暴雨就如白色的鞭子抽打着青瓦土坯房。叮叮咚咚的雨声混杂着炸雷,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突然,狂风卷开了半方水塘,掀起一堵两米多高的水墙,裹挟着雨珠劈头盖脸地灌进来。
任凭她怎样声嘶力竭的呼喊二叔,声音都被呼啸的风雨雷电撕成了碎片。
秀儿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她顾不上擦拭脸上的雨水,转身冲进了雨幕之中,片刻后,
她就看到二叔正佝偻着身子,着急忙慌的扯拉着摇摇欲坠的沙袋。雨势越来越凶猛,
像发怒的狮子撕扯着电闪雷鸣,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片混沌。秀儿看着忙前忙后的二叔,
心里泛起一阵阵酸涩,是这个男人撑起了她濒临崩溃的家和灵魂,靠他一己之力,
恐怕水塘保不住了二叔看见秀儿满脸的担忧,
勉强地笑着:“再撑一会儿”秀儿倔强地拉着二叔的手往土坯房里跑,
她不允许这个男人有一星半点的闪失。雷声滚滚,震得人耳膜发疼,
房前的丛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发出凄厉的呜咽。浑身湿透的秀儿,
衣服紧紧地贴着圆润而丰满的身体,越发衬得诱人,淤青的伤痕若隐若现,
一帧帧刺痛了二叔的心。他轻轻地褪掉秀儿身上湿漉漉的衣服,
白皙的身体一览无遗的呈现在二叔疼惜而又灼热的眼帘里。他像抚摸着一块完美无瑕的碧玉,
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每一块伤疤。秀儿身子颤了颤,忽而像笃定了决心似的,
大方的将自己交给了这个怜惜她的男人。一时间,
风声、雨声、雷声、娇喘声、……交织在一起,重叠在一起。
…… ……“轰隆—”一声闷响,二叔提上裤子就往外跑,紧随其后的秀儿怔怔地望着水塘,
水塘低洼处的沙袋塌陷了,浑浊的洪流裹挟着枯枝败叶倾泻而出,
连同那一条条膘肥鲜美、活蹦乱跳的鱼儿也犹如挣脱牢笼的巨兽,在打着漩涡的水流中,
被冲得四处逃窜……忽然,一只小小的鞋子,像一片孤零零的落叶在洪水中随波逐流,
她分明清楚地记得,她在被丈夫拳打脚踢时,儿子还穿着这双鞋。
秀儿几乎声嘶力竭地大叫了一声:“我—的—儿”。就跌跌撞撞冲向水塘,
要纵身跃入洪流中。二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几乎栽进水流中的秀儿。
抄起遗落在土胚房侧墙灌木丛中的破皮筏子,就跳进了水塘里。洪水呼啸着掠过眼前,
将破皮筏子卷得忽上忽下。二叔奋力地搜索,打捞。可是,肆虐的水流耗尽了他的全身力气,
也没有找到球球的影子。当筋疲力尽的二叔顺着塌陷的沙袋艰难地爬向岸边时,
他发现了即将沉入塘底、被架在夹缝里的球球。丢了一只鞋子,脸色惨白中渗着青紫色,
一点声息都没有的球球。秀儿跌跌撞撞地扑向二叔,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球球的名字,
脚底一打滑,昏倒在了泥泞的水塘边上……正在此时,不知道是心灵感应,
还是出于本能关心鱼塘,表叔也向水塘奔过来啦。
他还没来得及心疼满池的鱼被冲得七零八散,就看到了二叔怀中儿子球球僵直的小小的身体。
可怜这个嗜赌成性,却爱子心切的男人,一下子瘫坐在淤泥中。对着打着漩涡,
陪伴了半辈子的水塘发出困兽般绝望的嚎叫……4暴雨冲刷后的水塘的上空,
天色依然如铅块般沉重。仿佛是秀儿一家的心情。“球球年龄太小,还不能进祖坟”,奶奶,
就是秀儿的婆婆悲戚地说道。看着自己活蹦乱跳的小爱孙,
此时此刻僵直的躺在一个木匣子里,面部还是溺水时的青紫色,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我可怜的娃儿呀!”“你真是要了奶奶的老命啊”。说完,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表叔麻木的用铁锹挖着坑,只见他狠狠地将铁锹***土坡,
新翻的泥土裹着碎石和落叶簌簌地落下。每铲一锹,他的心就如针扎似的生疼一下,
就像被人一块一块的割去心脏一样。可怜的秀儿瘫软在淤泥中,
怀里抱着球球冲掉的那只鞋子—那是前不久带着球球去集市,
球球自己选中的最喜欢的一双凉鞋。可是球球却再也不能穿着它去捉蝴蝶,踩水花了。
秀儿布满血丝的双眼,肿得跟核桃一样,嘴唇上一层白皮,嘴角还有几个血泡。
儿子是娘的心头肉呀。可怜的娘失去了最心爱的孩子,就像心被挖空了一样,撑着一口气,
像随时都要随球球去似的。婆婆的哭声和碎碎念念,丈夫用铁锹挖土的碰撞声,
无时无刻不充斥着秀儿的神经。她想哭,可是哭不出来。她想大喊大叫,可是喉咙像被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