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那股消毒水味，像是浸透了骨头缝，在鼻腔里顽固地盘踞，挥之不去。
苏晚拖着脚步走出门诊大楼，午后白得晃眼的阳光兜头泼下来，她下意识地眯起眼，
抬手挡了一下。手里捏着的那张薄薄的纸片，边缘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上面印着的几个字，
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一下扎进她的眼底——乳腺癌。她记得医生公式化的声音，
平静地宣布着这个判决，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她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费用，
治疗方案，存活率……那些词汇嗡嗡作响，搅得她脑子里一片混沌。
最后只记得医生怜悯地补充了一句：“尽快手术吧，苏女士，早期，希望还是很大的。
”“希望……”苏晚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此刻重逾千斤，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手术费，
后续治疗……那串天文数字在她眼前盘旋，榨干了“希望”本就不多的暖意，
只剩下冰冷刺骨的现实。她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走进小区，熟悉的绿植、熟悉的路径，
此刻都蒙上了一层灰败的色调。她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金属摩擦的轻微声响在过分的安静里显得格外刺耳。推开门，
一股浓郁得近乎甜腻的香水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暖湿气息，猛地扑面而来，
呛得她喉咙发紧。这股陌生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气味，瞬间盖过了医院残留的消毒水味道，
让她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加烦躁。玄关的地板上，
随意地扔着一双不属于她的、缀满亮片的细高跟凉鞋，鞋尖嚣张地指向通往二楼主卧的楼梯。
旁边，是她那双穿了很久、边缘有些磨损的旧拖鞋。苏晚的目光在那两双鞋上停顿了一秒，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又骤然松开，留下一种空落落的、不祥的窒息感。
她脱下自己的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那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底神经，
直直地窜上她的脊背。她一步一步，近乎无声地走上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虚浮无力，又沉重得抬不起脚。越靠近主卧的门，
那股甜腻的香气和那种令人不适的暖湿感就越发浓烈。门，竟然虚掩着一条缝。
昏黄暧昧的光线从门缝里流泻出来，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影。然后，声音，
清晰地、毫无遮拦地钻进了她的耳朵。是苏晓的声音，
带着苏晚熟悉的、从小听到大的撒娇般的甜腻，只是此刻，
这甜腻里揉进了某种陌生的、令人作呕的喘息和满足：“……姐夫，
你好棒……比我想的厉害多了……”接着，是周慕辰低沉的笑声，
带着纵容和一种毫不掩饰的狎昵：“小妖精……就知道勾人……你姐那木头似的，
哪比得上你半点……”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的耳膜上。她全身的血液，
仿佛在这一刻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轰然倒流，冲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抠住门框，
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那个被她珍藏在心底、叫做“家”的脆弱堡垒，在这一刻，伴随着门缝里漏出的污言秽语，
轰然坍塌，碎成了齑粉。她深吸一口气，那甜腻的空气呛得她肺叶生疼。然后，她猛地用力，
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卧室里，光线昏暗暧昧。宽大的婚床上，两具赤裸的身体交缠在一起，
被单凌乱地滑落大半。周慕辰正俯在苏晓身上，动作因为门的突然洞开而骤然僵住。
苏晓尖叫一声，猛地扯过被单裹住自己，脸上红潮未退，眼神却像受惊的兔子般躲闪。
周慕辰猛地回头，看到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的苏晚，他脸上的情欲瞬间褪去，
被惊愕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取代：“阿晚？你……你怎么回来了？”苏晚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床上那对惊慌失措的男女，
扫过散落在地板上属于苏晓的性感蕾丝内衣，
柜上那个她省吃俭用几个月才给周慕辰买下的限量款打火机——此刻正压着一条苏晓的丝袜。
最后，她的视线落回周慕辰那张曾经让她迷恋、此刻却只觉得无比恶心的脸上。空气死寂。
只有苏晓急促的呼吸声和周慕辰粗重的喘息。就在这时，裹着被单的苏晓，
最初的惊慌失措竟然飞快地沉淀了下去。她甚至调整了一下姿势，
让自己裹在被单里的身体曲线显得更加妖娆，那张酷似苏晚却更显年轻娇媚的脸上，
缓缓浮起一个清晰而刺眼的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姐，
”她的声音又甜又脆，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回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呀。”她歪了歪头，
目光在苏晚毫无血色的脸上溜了一圈，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展品，“不过嘛，
反正……反正你也快死了，对吧？”她咯咯地轻笑起来，那笑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刺耳，
“姐夫一个人多孤单啊，总得有人照顾他后半辈子，对不对？我这个做妹妹的，替你分忧，
你该谢谢我才对呀！”她每说一个字，苏晚的身体就绷紧一分。
那张薄薄的、宣告着她生命可能进入倒计时的确诊单，此刻正被她紧紧攥在手里，
纸张边缘深深陷进掌心，勒出惨白的印痕。苏晓的话音刚落，
周慕辰似乎也被这赤裸裸的宣言壮了胆。最初的慌乱被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混账取代。
他伸出手臂，一把将裹着被单的苏晓重新搂进怀里，动作充满了占有欲的宣示意味。
他看向苏晚，眼神里最后一点残存的愧疚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令人心寒的冷漠和算计。
“晓晓说得对。”周慕辰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理直气壮，“阿晚，
你这病……医生说得很明白了，花钱也是打水漂，没多大意思。”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苏晚手里的诊断单，像是在评估一件废弃物品的价值，“那笔手术费，数目不小吧？
与其扔进医院那个无底洞，不如……不如省下来，给晓晓买个包，哄她开心开心。她跟着我，
总不能太委屈。”他甚至还安抚性地拍了拍苏晓的背，像是在嘉许她的“懂事”。
“轰”的一声！苏晚脑子里紧绷的最后一根弦，彻底断了。那些日夜不休的加班，
那些为了这个家精打细算到一分一毫的抠搜，
那些强忍着身体不适也要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坚持，
那些对未来的恐惧和对丈夫的依赖……所有的一切，所有支撑她走到现在的信念，
都在周慕辰这句冰冷到极致、无耻到极点的话语里，被碾得粉碎，
化作了漫天飞舞、带着血腥味的尘埃。手术费……省下来……给晓晓买包……呵。
原来她苏晚的生命，她拼尽全力想要抓住的一线生机，在他们眼里，只配等价于一个包？
一个用来取悦那个睡了她丈夫、此刻正躺在她婚床上的妹妹的包？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涌上她的喉咙。她死死咬住下唇，
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这血腥味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
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翻腾的怒火和绝望，只剩下一种绝对的、死寂的冰冷。她没有尖叫，
没有哭喊，甚至脸上的肌肉都没有一丝多余的抽动。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地望过去，
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床上那对依偎的男女，却再也激不起一丝涟漪。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背对着那张承载了她无数憧憬与噩梦的婚床，一步一步，走向靠墙摆放的梳妆台。
梳妆台上方，挂着一幅巨大的、装裱精美的婚纱照。照片里的她穿着洁白的婚纱，
依偎在穿着笔挺西装的周慕辰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到有些傻气的笑容。那笑容，
此刻在苏晚冰冷的瞳孔里，显得无比讽刺，无比刺眼。她的视线没有在照片上停留一秒，
径直落在了梳妆台中间那个宽大的抽屉上。那个抽屉，是她和周慕辰结婚时特意定做的，
里面放着一些重要的纪念品。周慕辰看着苏晚沉默转身走向梳妆台的背影，
那背影透着一股死寂的僵硬，让他心里莫名地掠过一丝不安，
但随即又被苏晓依偎过来的柔软驱散。他嗤笑一声，
带着胜利者的轻蔑和一丝被无视的不快：“怎么？哑巴了？苏晚，认清现实吧！
你这副病恹恹的样子，看着都倒胃口！晓晓年轻漂亮，又懂得心疼人……”他一边说着，
那只搂着苏晓的手还不安分地在她裸露的肩头摩挲着，带着赤裸裸的炫耀和挑衅。
苏晓也配合地往他怀里又缩了缩，发出一声娇媚的轻哼，挑衅的目光黏在苏晚僵硬的背影上，
像涂了蜜的毒针。苏晚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伸出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猛地拉开了那个沉重的抽屉。抽屉里，静静地躺着几本厚厚的相册，一些泛黄的信件，
还有……一把剪刀。那不是普通的剪刀。它通体是沉甸甸的银质，在抽屉内部幽暗的光线下，
依旧流淌着内敛而冷冽的光泽。握柄处雕刻着繁复精致的缠枝莲纹，工艺精湛，
一看就价值不菲。这是他们婚礼那天，用来裁剪宾客递上的红包封口的“喜剪”，
是周慕辰一个做珠宝生意的朋友特意定制的贺礼，寓意“剪断过往，开启新福”。
冰冷的、沉甸甸的金属触感，瞬间包裹了苏晚的手指。那寒意顺着指尖的神经，
如同最迅猛的电流，一路窜上她的手臂、肩膀，直冲头顶，瞬间浇熄了所有翻腾的混乱情绪，
只剩下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绝对的清醒。她握紧了它。银质的柄硌着掌心，
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实在感。周慕辰还在喋喋不休，
语气越发刻薄：“……现在装什么死？赶紧把手术费的单子拿出来！
那钱放你手里也是浪费……”苏晓也娇声帮腔：“就是呀姐，姐夫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这个家好嘛！你总不想人财两空吧？”苏晚缓缓地转过身。她的动作很慢，
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那把沉重的银剪刀，被她紧紧握在右手，
锋利的尖端斜斜地指向地面，银光在她指缝间流淌，闪烁着不祥的寒芒。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平静得令人心悸。那双眼睛，黑得如同不见星月的子夜，深不见底，
直直地看向床上那对依偎在一起的男女。周慕辰的嘲讽戛然而止。他看到了苏晚手里的剪刀，
也看到了她的眼神。那眼神……空洞，冰冷，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
像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
猛地从他的尾椎骨窜起，瞬间爬满了整个脊背，让他头皮一阵发麻。
搂着苏晓的手臂下意识地松开了些。“你……你想干什么？苏晚！”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色厉内荏，“拿把剪刀吓唬谁？放下！我命令你放下！
”他试图用惯常的强势来压制内心翻涌的恐惧。苏晓也看到了那把闪着寒光的剪刀，
脸上的得意瞬间被惊恐取代，她尖叫起来：“啊！姐夫！她要杀人！疯子！姐你疯了吗？
快放下！”苏晚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叫嚣。她的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
从他们惊惶的脸上移开，定格在梳妆台上方，那幅巨大的、刺眼的婚纱照上。照片里，
穿着洁白婚纱的自己，笑容甜美而愚蠢；穿着笔挺西装的周慕辰，深情款款。那虚假的幸福，
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现实的污秽之上。然后，她动了。不是扑向床上的人。
她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左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抓住沉重的实木相框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