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疯了。这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钢针,扎进林屿的耳膜,又顺着神经一路冻进心脏最深处。
他刚结束一场漫长到令人精疲力竭的跨国会议,
屏幕上最后一张数据图表的光还残留在视网膜上。手机屏幕上,岳父家老邻居发来的消息,
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小晚……小晚她爸妈……没了!
就在昨晚……家里进了贼……两个人都……都没救过来……”手机从脱力的指间滑落,
砸在冰冷的实木办公桌上,发出一声空洞的闷响。
屏幕上“贼”、“没了”、“都没救过来”几个词狰狞地跳跃着。窗外,
原本璀璨的城市灯火瞬间扭曲成一片模糊的、晃动的光斑。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思考。
他像一尊骤然失温的石膏像,僵硬地坐在宽大的皮质转椅里,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
在死寂中沉重地、失控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回响。怎么会?昨天傍晚,
他还和岳父通过电话,老爷子中气十足地叮嘱他注意身体,别总熬夜盯着那些数据。
苏晚的母亲还在一旁笑着插话,
说周末包了他最爱吃的三鲜馅饺子等他来……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苏晚!晚晚怎么样了?
她昨天说要去父母那边拿点东西……念头一起,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他猛地弹起来,
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高级公寓的走廊空旷而死寂,只有他慌乱的脚步声在回响,
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心脏上。赶到医院时,那惨白的、弥漫着消毒水死亡气息的走廊尽头,
他看到了她。苏晚蜷缩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像一片被狂风彻底撕碎、揉烂的叶子。
她身上还穿着昨天出门时那件浅蓝色的羊绒开衫,
此刻却沾满了早已干涸发黑的、刺目的血迹。那血,是岳父岳母的血。她抱着自己的膝盖,
把脸深深埋进去,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哭声,
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断续地挤出。
那是一种灵魂被硬生生抽离躯壳后的空洞震颤。“晚晚……”林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带着长途奔跑后的粗重喘息。他扑过去,试图将她拥入怀中,
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化她那冻僵的灵魂。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
苏晚猛地抬起了头。那一刹那的对视,让林屿如坠冰窟。那双曾经盛满温柔星光的眼眸,
此刻只剩下一种彻底熄灭后的、死寂的灰烬。空洞,麻木,深不见底,没有任何焦点。
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飘过的影子。更可怕的是,在那片灰烬的深处,
林屿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东西——一丝极其细微、却冰冷彻骨的……怀疑?
像黑暗冰层下悄然游过的毒蛇。这怀疑的毒蛇,在几天后警方宣布抓到凶手时,
变成了噬心的毒牙。那是个流窜作案的亡命徒,腹部中枪,躺在ICU里奄奄一息。
隔着厚厚的玻璃,警察拿着对讲器,大声重复着问话。林屿陪着苏晚,
隔着玻璃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满是胡茬的凶悍面孔。
苏晚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即将断裂的弓。突然,
那凶手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几下,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浑浊的眼珠似乎没有焦点地扫过玻璃外的人群。一个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察猛地抬起头,
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飞快地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随即拿起对讲器,急促地追问。
隔着玻璃,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林屿的心,毫无预兆地沉了下去,沉向无底的深渊。
他看到那凶徒的嘴唇又动了动,幅度比刚才大了一些,
眼神似乎……似乎极其短暂地、极其飘忽地,掠过他所在的方向?然后,
那凶徒的头彻底歪向一边,监护仪上刺耳的蜂鸣长音划破了ICU的寂静——他死了。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下一秒,林屿感到身边的气压骤然降至冰点。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苏晚正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不再是空洞的灰烬,
而是被地狱之火点燃的、淬了剧毒的寒冰。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恨意、被彻底背叛的疯狂,
还有一种……恍然大悟的、带着血腥味的绝望。那眼神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林屿的灵魂上。“为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林屿,告诉我为什么?”“晚晚,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林屿急切地抓住她冰冷的手腕,
试图将她从那种可怕的凝视中唤醒,“那是个疯子!他在胡说八道!
我怎么可能……”“胡说八道?”苏晚猛地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林屿一个踉跄。
她指着玻璃里面那具刚刚停止呼吸的尸体,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耳膜,“他临死前!
清清楚楚!对着警察!说‘告诉林先生……东西……在……老地方……’!”“林先生?
老地方?!”她一步步逼近林屿,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
“那是我爸我妈的血!那是他们的命!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告诉林先生’?!
那个‘老地方’,是哪里?!说啊!”“我不知道!晚晚,你冷静点!
”林屿看着妻子眼中彻底崩塌的世界和随之燃起的疯狂恨意,心如刀绞,“这一定是栽赃!
是误会!那天晚上我在……”“你在哪里?”苏晚打断他,
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比哭还难看的笑,“林屿,你在哪里?嗯?谁能证明?
”林屿张了张嘴,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那天晚上……为了给她一个惊喜,
他独自开车去了邻市,取回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一位隐居老匠人制作的***版生日蛋糕。
往返几百公里,深夜才回。他本想悄悄放在冰箱里,
等第二天她生日时再拿出来……他没有任何人证。他无法证明。
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无法辩驳的沉默,苏晚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火星也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那是一种彻底心死的绝望。
“呵……”一声极轻的、破碎的冷笑从她喉咙里溢出。她不再看他,
仿佛他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她转身,一步一步,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
走向走廊尽头那片更深的阴影。每一步,都踩在林屿被碾碎的心上。
警方的调查似乎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泥潭。凶徒死无对证,
那句指向不明的临终“遗言”成了悬案档案里一个模糊的注脚。没有直接证据指向林屿,
但那份怀疑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在苏晚的世界里疯狂滋长,最终吞噬了一切。
岳父岳母下葬那天,天空飘着冰冷的细雨。黑色的墓碑冰冷而沉默。苏晚穿着一身黑衣,
站在雨幕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林屿撑着黑伞,小心翼翼地将伞大部分倾斜到她头顶,
自己的半个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湿。“晚晚,节哀……”他试图开口,声音干涩。
苏晚毫无反应。雨丝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直到葬礼结束,人群散去,
只剩下他们两人站在湿漉漉的墓园里。“晚晚,我们回家吧。”林屿轻声说,伸出手,
想去搀扶她冰冷的胳膊。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她衣袖的刹那,苏晚猛地转过头。那双眼睛,
黑沉沉的,深不见底,里面翻滚着林屿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悸的疯狂和……毁灭欲。“家?
”她轻轻重复着这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诡异的、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只有刻骨的怨毒。“林屿,你还有家吗?”一股寒意瞬间从林屿的尾椎骨窜上头顶。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太迟了。苏晚的动作快得如同捕食的母豹。
她一直藏在宽大黑色外套袖口里的右手闪电般挥出!
一道冰冷的、沉重的金属寒光撕裂了潮湿阴郁的空气!“呃——!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撞击声,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可怕脆响!剧痛!
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从右腿膝盖处炸开,沿着神经疯狂蔓延至全身!
林屿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眼前骤然一黑,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直挺挺地向前扑倒,
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泥泞的墓地上!雨水混合着泥土的腥气猛地灌入口鼻。他蜷缩着,
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他挣扎着抬起头,
透过被雨水和冷汗模糊的视线,看到了苏晚。她站在冰冷的雨幕里,
紧紧攥着一根沉重的、沾着新鲜泥土和血迹的实心金属短棍——那原本是支撑花圈用的基座。
雨水冲刷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
却又燃烧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狂热的平静。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像在看一摊令人作呕的垃圾。“痛吗?”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墓园里冰冷的石碑,
“这痛,不及我爸我妈的万分之一。”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近。沉重的靴子踩在泥水里,
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林屿的心脏上。
死亡的阴影伴随着她的脚步笼罩下来。“杀亲之仇,林屿。”她停在他面前,
金属短棍的尖端滴落着混合了雨水和他鲜血的淡红色液体,
“我要你……”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撕裂了雨幕,
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玉石俱焚的疯狂:“生!不!如!死!”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
那根冰冷的金属短棍带着呼啸的风声,再次狠狠砸下!目标,是他的左腿膝盖!“啊——!!
!”这一次,惨绝人寰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在空旷死寂的墓园上空凄厉地回荡,
随即被冰冷的雨声无情吞没。世界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碎骨噬心的黑暗。---黑暗。
浓稠得化不开的、带着铁锈和霉菌腐朽气息的黑暗。它像有生命的活物,冰冷、沉重、粘腻,
无孔不入地包裹着林屿残存的意识。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在吞咽着粗糙的沙砾,
灼烧着干裂的喉咙。痛。深入骨髓、撕心裂肺的痛。它不再是袭击时那种炸裂般的剧痛,
而是转化成了两种更持久、更残忍的折磨。双腿膝盖以下,如同被彻底斩断,
又被浸泡在滚烫的岩浆里,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
都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令人窒息的锐痛。
那是神经末梢在断骨和淤血的压迫下发出的绝望哀嚎。而断裂的骨头本身,
则像有无数根生锈的钢针在里面反复搅动、穿刺,
带来一种沉重、钝滞、仿佛要将骨髓都碾碎的闷痛。这两种痛感交织在一起,永不停歇,
将他牢牢钉在这片黑暗的地狱里。意识在剧痛和昏沉的泥沼中挣扎浮沉。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几天?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他费力地睁开肿胀的眼皮。
视野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分辨出头顶极远处,似乎有一小块模糊的、灰白色的光斑?
那大概是一扇很小的、位置很高的气窗,但被厚厚的灰尘和污垢覆盖着,
吝啬地透不进一丝真正的光亮。身下是坚硬冰冷的水泥地,
粗糙的颗粒感透过薄薄的衣物硌着皮肤。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
还有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血腥气,那是他自己伤口散发出来的味道。他想动一动,
哪怕只是挪动一下僵硬的身体。但念头刚起,一股撕裂般的剧痛就从双腿猛地窜遍全身,
激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呜咽。
这微弱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地下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醒了?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女声突兀地在黑暗中响起,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屿的耳膜。
林屿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停止跳动。他猛地循着声音的方向扭过头,动作牵扯到伤处,
又是一阵钻心的痛楚。地下室唯一的光源——那扇高悬的小气窗投下的微弱光柱边缘,
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苏晚坐在一张简陋的木凳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整个人几乎完全隐没在阴影里。只有她搁在膝盖上的双手,被那点可怜的光线照亮。
纤细、苍白,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凸起。而其中一只手上,
正漫不经心地、缓缓地把玩着一把折叠小刀。
锋利的刀刃在微弱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道幽冷的寒芒,像毒蛇的獠牙。
那寒芒刺得林屿瞳孔骤缩。“晚……”他艰难地张开干裂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
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晚晚……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闭嘴。
”苏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冷酷。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他,
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把跳跃着寒光的刀刃上。“林屿,省省力气。你的谎言,
我一个字都不想听。”她抬起眼皮,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
此刻幽深得像两口结了冰的枯井,里面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冻透骨髓的恨意。
“听着,这里是老宅的地下储藏室。没人会来,没人会知道。以后,
这里就是你唯一的‘家’。”她停顿了一下,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
形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而我,是你唯一的狱卒。”话音落下,她终于站起身,
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微弱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和单薄的身体。她手里还捏着那把刀,
一步步走向蜷缩在地上的林屿。每一步都像踩在林屿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屿。他下意识地想后退,
身体却因为剧痛和虚弱根本无法移动分毫,只能徒劳地用手肘撑着冰冷的地面,
拖动着毫无知觉的下半身,狼狈地向后蹭去,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别……晚晚……别过来……”他惊恐地看着她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苏晚在他面前一步之遥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恐惧和剧痛而扭曲的脸。那眼神,
像是在欣赏一件残破的艺术品,带着一种残忍的审视。“怕了?”她轻声问,
冰冷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扭曲的快意,“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快死的。
那太便宜你了。”她弯下腰,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优雅。
冰冷的手指猛地捏住林屿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对上她那双深不见底的、毫无生气的眼睛。
“看着我的眼睛,林屿。”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恶魔的低语,“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那天晚上,我爸妈的血……是什么味道?是热的?还是冷的?”她的脸凑得很近,
近到林屿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冰冷的、属于地下室的尘埃气息,
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自己身体的、绝望的甜香。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混合着她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林屿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我没有……晚晚……我没有……”林屿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混合着脸上的冷汗和污迹,
“那天晚上……我……我是去给你取蛋糕……‘蜜语’家的……你最喜欢的……”“蛋糕?
”苏晚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猛地松开他的下巴,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
笑声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林屿,你到现在还在编这种可笑的谎言?
为了一个蛋糕?哈!”她直起身,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凶狠,“你以为我会信?
那个凶手临死前的话,警察的记录,铁证如山!你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我没有!
那人是栽赃!晚晚,求你……相信我一次……就一次……”林屿徒劳地伸出颤抖的手,
想去抓住她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苏晚厌恶地、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他伸过来的手。“相信你?”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仿佛他身上带着致命的瘟疫。她冷冷地、一字一句地宣告,
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林屿,从今往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我要你活着,
清醒地活着,日日夜夜,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为你做过的事,赎罪。”她转过身,
不再看他一眼,走向通往地面的那道狭窄陡峭的木梯。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
每一下都敲在林屿绝望的心上。走到楼梯口,她停住,没有回头。“哦,对了,
”她的声音飘过来,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你的腿,我随便处理了一下。能不能活,
看你自己造化。”“哐当!”头顶传来沉重的铁门关闭、落锁的巨响。那声音,
如同地狱之门在他身后轰然合拢,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明和希望。
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也被隔绝。地下室重新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令人窒息的绝对黑暗。
只有他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噬魂销骨的剧痛,忠实地陪伴着他,
提醒着他身处何地。无边无际的绝望,像冰冷的海水,彻底将他淹没。
他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像一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不是因为腿上的剧痛,而是因为心脏被彻底撕裂的痛楚。他最爱的人,亲手将他推入了地狱,
并亲手锁上了门。黑暗和死寂,成了他仅有的伴侣。时间失去了刻度,
只剩下伤口的钝痛和灼痛交替肆虐。饥饿和干渴像两条贪婪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内脏,
一点点吞噬他残存的力气。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第二天,也许是第三天?
头顶再次传来铁锁开启的、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声。沉重的脚步声顺着木梯下来,
带着一股冰冷的气息。苏晚的身影出现在微光中。她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搪瓷碗,
碗里是半碗浑浊的、看不出是什么的糊状物,散发着一种劣质淀粉和霉味混合的古怪气味。
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塑料水瓶,里面装着半瓶浑浊的自来水。她走到林屿蜷缩的地方,
像施舍路边的野狗一样,将碗和水瓶“哐当”一声丢在他面前冰冷的水泥地上。
浑浊的水溅出来一些,洒在灰尘里。林屿挣扎着抬起头,嘴唇干裂起皮,喉咙里火烧火燎,
视线模糊地看着地上的食物和水。强烈的求生欲让他本能地伸出手,颤抖着去够那个水瓶。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冰冷的塑料瓶身时,一只穿着硬底家居拖鞋的脚,猛地踩在了水瓶上!
动作粗暴而充满侮辱。林屿的手僵在半空。他缓缓抬起头,对上苏晚冰冷的俯视的目光。
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审视猎物垂死挣扎的、冰冷的兴味。“想吃?
”她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求我。”林屿的身体猛地一颤。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求她?
向这个认定他是杀父杀母仇人、亲手打断他双腿、将他囚禁于此的女人乞求?“怎么?骨气?
”苏晚的脚尖恶意地碾了碾地上的水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大科学家,你的骨气,
能当饭吃?能治好你的腿?”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残忍的讥讽:“还是说,
你更愿意像条狗一样,爬过来舔地上的脏水?”林屿闭上了眼睛,
身体因为极致的屈辱和愤怒而微微发抖。胃部因强烈的饥饿感而痉挛着,
喉咙干渴得像要冒烟。求生的本能和作为人的最后一丝尊严在剧烈撕扯。最终,
生理的需求压垮了意志的堤坝。“……求……求你……”声音低哑得如同蚊蚋,破碎不堪,
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刀子,剜割着他自己的心。
苏晚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听着那卑微的哀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像是冰冷的恨意中,
掺杂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刺痛?但那光芒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她移开了脚。林屿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地上的水瓶,拧开盖子,
贪婪地、不顾一切地将那浑浊的、带着铁锈味的水灌进喉咙。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烧的食道,
带来短暂的慰藉,却无法熄灭心头的耻辱之火。他又抓起那个搪瓷碗,
用手扒拉着里面黏糊糊、散发着怪味的食物,囫囵地塞进嘴里。
食物的粗糙和劣质气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但他强迫自己咽下去。苏晚就站在旁边,
冷冷地看着他像野兽一样吞咽。等他勉强吃完,她才弯下腰,动作粗鲁地扯过他受伤的右腿。
“呃啊——!”林屿痛得浑身一抽,冷汗瞬间布满额头。苏晚像是没听见,
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卷脏兮兮的、看起来像是从旧床单上撕下来的布条,
还有一小瓶气味刺鼻的劣质消毒水。她拧开瓶盖,看也不看,
直接将那浑浊的液体粗暴地倒在林屿膝盖上狰狞肿胀、皮开肉绽的伤口上!“嘶——啊!!!
”消毒水灼烧着暴露的神经和破损的皮肉,剧痛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
林屿控制不住地惨叫出声,身体剧烈地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苏晚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仿佛在处理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她用那脏兮兮的布条,
胡乱地、用力地缠绕在他血肉模糊的膝盖上。每一次缠绕都带来一阵新的剧痛,
布条粗糙的边缘摩擦着伤口,每一次拉扯都像在撕扯皮肉。林屿痛得眼前发黑,
几乎晕厥过去,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终于,苏晚打了一个潦草的结,
松开了手。她站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因剧痛而不断抽搐、脸色惨白如纸的林屿。
他的额发被冷汗浸透,狼狈地贴在脸上。“别死得太早。”她丢下这句话,
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在丢弃一件垃圾,“你的债,还没还清。”她转身,
再次踏上楼梯,沉重的脚步声远去。“哐当!”铁门落锁的声音再次响起,
隔绝了最后一丝声响。地下室里只剩下林屿粗重而痛苦的喘息。伤口被劣质消毒水灼烧后,
又添了新的***辣的疼痛。膝盖被那肮脏的布条紧紧缠裹着,
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沉闷的胀痛和搏动感,仿佛断裂的骨头在里面不甘地跳动。他蜷缩着,
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不停地颤抖。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
滴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时间在地下室里失去了意义,
只剩下伤口的溃烂和身体的衰败在无声地标记着它的流逝。起初,
林屿还能在苏晚送下那点可怜的、难以下咽的食物和水时,挣扎着维持片刻的清醒。
他会用尽全身力气,
不是我……那天……我在邻市……‘蜜语’……蛋糕……你查查……求你查查……”每一次,
苏晚都置若罔闻。她的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映不出他丝毫的痛苦和绝望。
她只是机械地放下东西,
偶尔粗暴地换一下他腿上那早已被脓血浸透、散发出恶臭的肮脏布条。
换药的过程无异于酷刑,劣质消毒水浇在腐烂的皮肉上,每一次都让林屿痛得浑身抽搐,
发出非人的惨叫。而苏晚,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仿佛那凄厉的声音只是恼人的噪音。
渐渐地,林屿不再开口了。不是放弃了希望,而是力气被彻底抽干了。每一次发声,
都耗费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身体像一座正在崩塌的废墟。
双腿的伤口在肮脏的环境和粗暴的处理下,无可避免地恶化了。红肿蔓延到大腿,
皮肤紧绷发亮,轻轻一碰就钻心地疼。脓液透过那脏污的布条不断渗出,黄绿色的、粘稠的,
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每一次呼吸,胸腔里都像塞满了粗糙的砂纸,拉扯着,
发出破败的嘶鸣。高烧如同跗骨之蛆,时退时起,反复地折磨着他。退烧时,
他冷得浑身打颤,牙齿咯咯作响,像被扔进了冰窟;高烧卷土重来时,
又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汗水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他单薄破烂的衣衫,身体烫得吓人,
意识在滚烫的熔岩里翻滚沉浮。意识清醒的间隙越来越短,也越来越模糊。他开始出现幻觉。
有时,他看到岳父岳母站在那片模糊的光晕里,慈祥地对他笑着,
手里似乎还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他想伸手,想呼喊,喉咙却像被铁钳死死扼住,
发不出一点声音。接着,他们的笑容变得狰狞,身上渗出淋漓的鲜血,
岳父的胸前甚至出现了那个致命的血窟窿……幻象扭曲破碎。有时,他又看到苏晚,
是婚礼上的苏晚。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那么美,眼睛里盛满了星光。她朝他伸出手,
温柔地唤他“阿屿”……可下一秒,那婚纱瞬间被刺目的鲜血染红,
她美丽的脸庞扭曲成怨恨的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