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章 空棺·血雨·神醒2
男人胸口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出大股的血沫。
女人背上深深插着三支淬毒的弩箭,乌黑的血浸透了她的粗布衣裳,生命正随着体温飞速流逝。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带着血沫的腥甜气息,却固执地对着缸底缝隙里那双惊恐的泪眼传递着最后的安慰。
沉重的、沾满泥浆和血水的皮靴踩踏泥泞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粗野的狞笑和刀刃拖在地上的刮擦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嘿嘿,这里还有个喘气的!
还有个小的藏起来了?
给老子滚出来!”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风,透过缸壁的缝隙刺入。
念念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连啜泣都死死憋住,只剩下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
就在那柄沾满同类鲜血的屠刀带着呼啸的风声,即将撕裂空气,斩向这对用生命构筑最后屏障的夫妇时——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极其短暂地、微不可察地拨动了一下。
雨滴悬停,火焰摇曳的姿态凝固,行凶者脸上狰狞的笑容和挥刀的动作出现了一刹那难以理解的迟滞。
“呃呃呃……怎……怎么回事?!”
一道素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对濒死的夫妇与那柄致命的屠刀之间。
雨水狂暴地倾泻在她身上,却诡异地沿着一个无形的弧度滑落,未能沾染她分毫。
她的面容在摇曳的火光与倾盆雨幕中显得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山巅融化的第一捧雪水,又深邃得如同亘古不变的夜空寒星。
此刻,这双眼里清晰地倒映着跳跃的火舌、横流的鲜血、扭曲的尸体,以及行凶者那张因惊愕而瞬间凝固的狰狞面孔,却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情绪波澜,只有一片纯粹到令人心悸的漠然,如同俯瞰蚁穴的神祇。
那行凶者对上这双眼睛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利刃刺穿了灵魂。
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层、对无法理解之存在的原始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神经。
挥刀的动作彻底僵死,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却连一声完整的尖叫都挤不出来,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筛糠般颤抖。
素白的身影并未看他一眼。
祂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用最后一丝力气和意志抵住缸口、身体早己冰冷僵硬的年轻夫妇身上。
他们的眼睛瞪得很大,瞳孔己经扩散,凝固着最深重的绝望和最卑微的祈求。
男人那只沾满血污和泥浆、早己失去力量的手,在生命彻底流逝前的最后一瞬,似乎感应到了某种存在的降临,竟极其轻微地、颤抖着向上抬起了几寸,徒劳地伸向那抹突兀出现的素白。
喉结滚动,残破的声带挤出带着血沫的、气若游丝的几个字:“求…求你……照…照顾好……我们的…孩……”最后一个字被涌上的鲜血彻底堵死。
那只抬起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下去,砸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微小的血花。
女人紧挨着他,头一歪,最后一点气息也彻底断绝。
但她的身体,依旧死死地、僵硬地抵着那口破缸的边沿,仿佛一座凝固的雕像。
素白的身影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片刻,祂缓缓地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生涩的轻柔。
祂伸出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小心地将两具依旧保持着守护姿态的遗体轻轻移开,仿佛怕惊扰了他们最后的安眠。
然后,祂的手落在了那口倒扣的、布满污垢和裂纹的破旧水缸上。
沉重的陶缸在祂手中轻若无物,被无声地掀起。
缸底,泥水混杂着血污的冰冷世界里,蜷缩着一个浑身湿透、脸上布满泪痕和泥泞的小女孩。
她大约只有三岁,像一只受惊过度、被暴雨打落泥潭的雏鸟。
骤然暴露在光亮和冰冷雨水中,她惊恐地睁大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好看得如同画中仙子、却又散发着让她灵魂都感到冰冷和畏惧气息的白衣姐姐。
小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白衣女子看着小女孩眼中纯粹的恐惧和茫然,那双漠然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东西轻轻动了一下。
她再次伸出手,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初学般的生疏感,指尖却异常稳定。
她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点地,抹去小女孩脸上混着泥污的冰冷泪水和溅上的暗红血点。
“别怕。”
她的声音响起,很轻,像深谷幽泉滴落在寒潭之上,清冽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安抚力量,如同最古老的安魂曲。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她,仿佛被那声音定住了。
小小的身体不再那么剧烈地颤抖,只是下意识地、更紧地蜷缩起来,像寻求最后一点暖源的幼兽。
白衣女子俯身,动作略显僵硬地将小女孩从冰冷泥泞的缸底抱了出来。
小小的、冰冷的身体带着湿漉漉的潮气,本能地紧紧贴进她的怀抱,寻求着一点点虚幻的庇护。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具幼小躯壳里微弱跳动的心脏和那几乎被恐惧彻底淹没的生命之火。
她最后侧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被血与火浸透、如同地狱绘卷的村庄废墟,扫过那些仍在搜寻和制造死亡的黑衣身影。
眼神依旧如万载玄冰,淡漠得不起波澜,然而在那冰层的最深处,似乎悄然凝结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冷意,如同寒星坠入深潭。
没有言语,没有停留。
素白的身影抱着怀中那小小的、代表着脆弱生命的存在,一步踏出。
空间仿佛在她脚下微微扭曲了一下。
身影如同被雨水洗去的墨迹,瞬间消失在滂沱的雨幕与渐次升腾、愈发浓重的灰白色迷雾之中。
只留下身后那片被死亡彻底占据、正被无边无际的浓雾缓缓吞噬、归于永恒死寂的无名山村。
没人知道,一口价值连城却空空如也的神秘古棺,被遗落在深山的泥泞沟壑。
更无人知晓,一个自亘古棺椁中苏醒的存在,带走了一个在血雨腥风中幸存下来的幼小生命,就此踏入名为“人间”的喧嚣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