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午后阳光慵懒地洒在“奇货居”斑驳的门板上。空气里混杂着胡饼的焦香、远处牲畜市场的腥臊,以及店内各种稀奇古怪物件散发出的、难以名状的气味。
陆离,这位奇货居的年轻掌柜,正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瘫在柜台后的竹躺椅上。他眼皮半耷拉着,仿佛随时会睡过去,只有手指间一枚磨得发亮的开元通宝在灵活地翻飞跳跃,发出细微的叮当声。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光影,倒是显出几分俊朗,可惜被那副懒洋洋的惫怠神情破坏殆尽。
“掌柜的!掌柜的!”一个急促又带着浓重异域口音的声音响起。伙计阿吉,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粟特少年,顶着一头卷曲的棕发,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装着几只活蹦乱跳蜥蜴的竹笼,“您要的‘西域火眼蜥’我抓来了!费老鼻子劲了!您看这品相,这活力……”
陆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拖长调子:“哦…放后院水缸里养着。记得,水不能深过它们爪子,每天喂三次活蟋蟀,少一次就扣你工钱。”
阿吉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啊?又扣钱?掌柜的,您这铺子三天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上次卖那‘会唱歌的石头’给那个波斯傻…呃,豪商,赚的够我们吃一年了!您就行行好,加点工钱呗?”他凑近柜台,挤眉弄眼,“要不…您教我那招‘隔空取物’?我保证好好学!”
陆离终于睁开一只眼,瞥了阿吉一下,嘴角勾起一丝促狭的笑:“想学啊?行啊。先去把茅厕掏了,再把屋顶的瓦片翻新一遍,我就考虑考虑。”看着阿吉瞬间变成苦瓜脸,他心情似乎好了点,慢悠悠坐起身,拿起柜台上一把造型古怪、布满铜锈的短匕把玩起来。
这时,门口光影一暗。一个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带着一股清爽却带着锐利的气息。
来人身材高挑,穿着便于行动的靛蓝色劲装,腰间束着革带,勾勒出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肢。她束着男子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英气勃勃的凤眼,鼻梁挺直,嘴唇紧抿,透着一股子倔强和不好惹。正是女扮男装的裴芸娘。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店内琳琅满目的古怪玩意——会自己转动的木鸟、泡在罐子里颜色诡异的药草、画着奇异符号的兽皮卷…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对这些“奇货”没什么好感。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陆离身上,带着审视。
“掌柜的?”裴芸娘开口,声音刻意压得低沉,但依然能听出属于女子的清冽。
陆离抬眼,目光在裴芸娘脸上身上溜了一圈,尤其在束胸也难以完全掩盖的起伏处停顿了零点一秒,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他慢条斯理地把匕首放下:“哟,稀客。这位…郎君?看着面生啊。是想买点新奇玩意儿哄心上人,还是…想找点特别的‘防身’家伙?”他故意在“郎君”和“防身”上加重了语气。
裴芸娘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尤其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的男装伪装。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快,沉声道:“找人。陆离,陆掌柜?”
“正是在下。”陆离站起身,绕过柜台,动作带着一种猫科动物般的慵懒和潜在的爆发力,“不知郎君找在下何事?替人跑腿?还是…自己有事相求?”他靠得近了些,一股淡淡的、像是某种草药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木头气息飘入裴芸娘鼻端。
裴芸娘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心中警铃微作。这人看似懒散,但气息沉稳,步伐无声,绝不是普通商人。“受人之托,送件东西给你。”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物件,放在柜台上。
陆离挑眉,没有立刻去拿,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裴芸娘戒备的神情:“哦?谁这么好心,还惦记着我这个懒人?该不会…是郎君你自己吧?”他语带轻佻。
“少废话!”裴芸娘被他轻浮的态度激得有点恼火,“东西送到,告辞!”她转身就要走。
“哎,等等!”陆离叫住她,拿起那油布包,掂量了一下,手感坚硬微沉。他一边慢悠悠地拆着油布,一边状似无意地问:“看郎君这身打扮,是吃江湖饭的?身手不错吧?最近长安城可不太平,郎君走夜路可得小心点,特别是…平康坊那边。”他抬眼,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裴芸娘。
裴芸娘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你什么意思?”
油布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铜钱。不是普通的开元通宝,而是一枚边缘被打磨得极其锋利、两面都刻着诡异扭曲符文的“鬼钱”!
陆离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懒散的气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冰冷和锐利。他捏着那枚冰冷的鬼钱,指节微微发白。
这枚鬼钱…他认得!这是他师父,前任不良帅的遗物!当年师父就是收到这样一枚鬼钱后不久,便惨死于非命!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由这个女扮男装的陌生“郎君”送来?
“这钱…谁给你的?”陆离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目光如电般锁住裴芸娘。
裴芸娘被他瞬间转变的气势所慑,心头一凛,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她刚要开口回答——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出大事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平康坊负责打更的老王头,连滚带爬地冲进奇货居,脸色惨白如纸,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芙蓉…芙蓉娘子她…她死了!死在她自己房里!样子…样子邪门得很啊!”
整个奇货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老王头粗重的喘息声和阿吉手里蜥蜴笼子发出的轻微抓挠声。
陆离捏着那枚冰冷的鬼钱,目光从惊疑不定的裴芸娘脸上,转向窗外平康坊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愤怒,还有一丝被尘封已久的、属于不良帅的冰冷杀意。
芙蓉娘子…平康坊最负盛名的花魁。她的死,和这枚突然出现的鬼钱,仅仅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