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房间里那最后一声音咚，是陆宁再也支撑不住，坠地的声音。
她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人都快烧成一团火。
房间四扇窗户大开，零下的温度里，她只穿了薄薄一层寿衣，不病死也要冻死的。
睁眼发现寿衣上身的时候，她情绪十分平静。
对死亡，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被弟弟妹妹们丢在屋里自生自灭，她也有所预料，重病这几个月，她早认清了这些人的嘴脸。
她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心急。
医生都没有判她***，不过是昏迷时间过长，就给她换上了寿衣。
窗户大敞着，是让她自生自灭？
陆宁更没想到的是，撑着身体关好窗后，会听到客厅的对话。
原来他们给她换完寿衣后没有离开，而是留在家里等她死，原来……就连死，她也依然还有利用价值。
把她卖给前夫？
陆宁笑得惨烈，这就是父母过世后，她拼死也要护着的好弟弟妹妹们。
感觉到头昏想吐的时候，陆宁已经意识到不对，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把窗户推开了。
……
“陆宁，你要坚强点，你还有弟弟妹妹在等着你照顾呢。”胡婶望着脸色苍白如雪的少女，轻轻叹息一声。
厂里一座砖砌窑炉因为年久失修坍塌，陆父救人的时候，被高温瓷坯砸伤，伤重不治身故。
而陆母，早在三年前就病逝了。
此时，正是丧事办完当天。
陆宁在火葬场就晕倒，这会回到家属院才醒，身边围着几个老邻居，陆小萍几个也在身边。
“姐，你醒了！”陆小萍扑过来，眼泪唰地掉下来，“姐，你吓死我了。”
才十岁的陆玉珍看到陆小萍哭，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此时此刻，她们俩的害怕和依赖都是真的。
陆成栋和陆成梁这对双胞胎，也是红肿着眼睛，默默守在陆宁身边。
陆宁看着房顶上的浅绿色吊扇，意识到现在的境况，顿了几秒后，猛然翻身，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因为父亲猝然离世，陆宁这三天几乎是粒米未进，剧烈的呕吐根本呕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有黄水。
没人知道陆宁为什么会突然呕吐，只有陆宁知道，她看到这几个弟弟妹妹，生理上产生了极其强烈的恶心感，根本控制不住。
陆小萍赶紧给陆宁顺气，陆成栋拉痰盂，陆成梁端来茶水，陆玉珍吓得哇哇直哭，也抹着眼泪给陆宁拿毛巾。
“你们离我远一点！”陆宁挥开他们。
几人没觉得陆宁是厌恶他们，只以为是陆宁担心脏东西弄到他们身上，大姐对他们向来是这样仔细。
呕吐完，陆宁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流泪。
是劫后余生的眼泪。
她还活着！
还回到了过去。
可这真的不是临死前的幻想吗？
“哭出来了就好，哭出来就好，你们都别哭了，都出去，让你们大姐一个人缓缓。”胡婶和邻居一起，领着陆家几个小的出了房间。
从陆父出事到现在，陆宁一滴眼泪没流，大家心都提着呢。
都是经历过事的，晓得人在极其悲痛的情况下，是麻木的，都怕陆宁憋出毛病来。
屋外，邻居们声声叮嘱陆小萍他们几个要懂事一点，不要让他们大姐操心。
他们都应得很痛快。
陆宁心脏麻麻的，上辈子他们确实都很听话，除了陆小萍的婚事，其余万事都听她的安排。
所以，陆宁分不清他们本性就是恶的，还是后面利益动人心。
但具体什么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陆宁捂住心口，她绝不会再走上辈子的老路。
上辈子陆宁有多感激父母给她留下手足弟妹，如今心里就有多少恨。
她视他们为珍宝，拿他们当精神支柱，看到他们平安健康，忍下再多委屈，吃再多苦，也不怕。
结果呢？
陆宁自嘲地笑笑，他们在路上碰到叫花子，都会心生怜悯，打发个几块钱，但看她这个姐姐的目光，却是能吃人的。
陆成栋不要王家给的钱，不是因为他做为长兄有多高风亮节，不过是藏在背后的好处更多而已。
四个弟弟妹妹，陆宁自认没有亏待过任何一个人。
每一个她都竭尽全力。
陆宁虽然比陆小萍大一岁，但两人上一个年级，父亲过世这一年，原本陆宁是要上高中的，但没人养家，陆宁选择了放弃学业，陆小萍升学。
刚参加工作不久，陆成梁跟人打架，把人的眼睛打瞎，她咬牙嫁给了能摆平事情的王明东。
结婚三年才知道，陆成梁打架根本没有伤到人，是王明东设的局。
陆宁一直告诉自己，陆成梁当时被拘留了，也被吓坏了，应该不知道真相，但现在想想，也未必。
拘留的时候不知道，她跟王明东定亲后，陆成梁马上就放出来了，还不知道吗？
陆宁有陆成梁总是对她欲言又止的记忆，所以他出来后知道了，明明能在结婚前告诉他真相，但他却选择了隐瞒。
后来几姊妹中，跟王明东关系最好的人，也是陆成梁。
他一直很讨好这个姐夫。
陆宁曾天真地以为，陆成梁是为了自己，想让姐夫对姐姐好，所以才对王明东百般奉承。
至于陆成梁，同是双胞胎，他却没有陆成梁精明，对学习也不上心。
初中陆成梁就想辍学，是陆宁拿着鸡毛掸子逼他上进，逼他至少把高中读完，才在毕业后分配到了好的单位，过上他想过的悠闲日子。
陆玉珍是陆宁花费心思最多的一个。
不仅把她培养成了陆家唯一的大学生，还为了她，很晚才要孩子。
最小的妹妹，七岁就没了妈，十岁又没了爸，陆宁是把她当女儿在养的，什么都舍得给她，连生病前的妞妞都比不过她。
想到妞妞，陆宁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她唯一的女儿，因为王明东隐瞒遗传而出生，最终没有活过七岁。
可只活了七年的孩子，她的妈妈在她四岁发病以前，都是属于小姨的，分给她的爱，只有一点点点。
可妞妞从不怨她，只会小心地替她抹着眼泪，一遍遍地说，妈妈，我好爱你。
妈妈，你别哭，妞妞不痛。
妈妈，你抱着妞妞，妞妞觉得好幸福啊。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