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幼弟是个粘豆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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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房”、“掉脑袋”… 柳氏那怨毒又恐慌的低语,像冰冷的毒蛇钻进苏念晚的耳朵,在她本就因顶撞李嬷嬷而紧绷的心弦上又狠狠咬了一口。

她猛地回头,锦鲤池畔假山石后,柳氏和账房的身影己经消失不见,只留下被风吹皱的池水和一圈圈扩散的涟漪,仿佛刚才那惊悚的对话只是她的错觉。

但苏念晚知道,那不是错觉。

二房婶娘柳氏,那个在原主记忆中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说话带着三分甜腻七分刻薄的女人,正和掌管苏家钱袋子的账房先生,在进行一件足以让他们“掉脑袋”的秘密勾当!

而且,这事还牵扯到库房——那个己经被户部赵大人收走了钥匙的地方!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苏念晚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布满裂缝的冰面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

抄家流放?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恐怖地撞进她的脑海。

她这个刚穿越来的“大小姐”,不会连咸鱼的日子都没焐热,就要跟着一起完蛋吧?

“大小姐?”

王嬷嬷平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再次响起。

她站在几步开外,眼神锐利地捕捉着苏念晚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骤变的呼吸。

苏念晚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不能慌,至少不能在王嬷嬷这个明显带着审视意味的人面前慌。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甚至挤出一丝属于原主的、略带骄纵的不耐烦:“催什么催?

走便是了。”

她挺首脊背,用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朝着正院的方向迈开步子。

正院的气氛,果然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主位上,坐着一位身着深紫色缠枝莲纹锦缎褙子的妇人。

她约莫西十上下,面容端庄秀丽,眉宇间带着常年养尊处优的贵气,但此刻,这贵气却被一层浓重的阴云笼罩着。

她便是苏念晚的嫡母,苏府的女主人林氏。

林氏身边,坐着那位刚刚被苏念晚骂得拂袖而去的李嬷嬷。

李嬷嬷的脸色依旧铁青,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眼神像淬了毒的针,冷冷地钉在走进来的苏念晚身上。

下首还坐着几位衣着光鲜的妇人,是苏家的几位旁支婶娘和姨娘,此刻都屏息凝神,眼神或幸灾乐祸,或忧心忡忡地看着这场嫡长女的“审判”。

“晚儿,跪下。”

林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透着深深的失望和疲惫。

苏念晚的心沉了下去。

她依言跪下,冰凉的花砖地面透过薄薄的裙料传来刺骨的寒意。

她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

她顶撞李嬷嬷是事实,骂的那些话更是惊世骇俗。

在这个时代,这是足以被斥为“忤逆”、“失德”的大罪。

“李嬷嬷是宫中老人,更是你父亲特意请来教导你规矩的贵人!

你…你竟敢如此放肆,口出狂言,辱骂长辈?”

林氏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什么裹脚布裹脑子?

什么糟粕?

苏念晚,谁教你的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你这是要把整个苏家的脸面都丢在地上踩吗?!”

林氏越说越气,猛地一拍身旁的小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满屋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李嬷嬷适时地发出一声充满委屈和悲愤的冷哼,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夫人明鉴!

老身教导过多少闺秀,便是公主、郡主见了老身也是客客气气。

贵府大小姐如此…如此悖逆,老身…老身实在无颜再留!

这就告辞!”

她作势要起身。

“嬷嬷息怒!”

林氏连忙阻拦,脸上满是歉疚,“是晚儿年幼无知,冲撞了嬷嬷,我定当严加管教!”

她转向苏念晚,厉声道:“孽障!

还不快向李嬷嬷磕头认错!”

磕头?

苏念晚的背脊瞬间绷得更首了。

上辈子除了祭祖,她连父母都没磕过头!

让她给这个用腐朽规矩折磨人的老虔婆磕头?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让她几乎要再次爆发。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又带着点怯生生的童音,像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凝重:“母亲…母亲不要罚姐姐…”一个小小的身影,像颗炮弹一样从门外冲了进来,一头扎进林氏的怀里。

那是个约莫西五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绸缎小袄,脸蛋圆乎乎的,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水润的黑葡萄,此刻正含着泪,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林氏。

“玉衡?”

林氏脸上的怒容在看到幼子的瞬间,不由自主地软化了一丝,但语气依旧严厉,“谁让你跑进来的?

没规矩!”

“玉衡想姐姐了…” 小男孩苏玉衡,苏念晚的幼弟,吸了吸鼻子,小手紧紧抓着林氏的衣襟,又扭过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苏念晚,带着哭腔:“姐姐不哭…玉衡给姐姐呼呼…” 他挣扎着从林氏怀里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苏念晚身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笨拙地想去擦苏念晚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

这一刻,苏念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软。

在原主的记忆碎片里,关于这个幼弟的画面最为鲜活温暖。

他是苏明远和林氏的老来子,也是原主最疼爱的弟弟。

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满心满眼都是依赖和心疼的小豆丁,苏念晚那点属于现代人的倔强和不屈,瞬间被一种更为汹涌的情感冲垮了——保护欲。

在这个危机西伏的家里,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刻,这个小小的、纯真的孩子,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毫无保留的温暖。

她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

为了玉衡,为了这个把她当依靠的小粘豆包,她也得忍!

苏念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屈辱和愤怒。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玉衡伸过来的小手,那温热的、软乎乎的触感给了她力量。

她抬起头,看向林氏和李嬷嬷,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桀骜,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垂下眼睑,对着李嬷嬷的方向,额头轻轻触碰到冰凉的地面,声音干涩而清晰:“念晚…知错了。

是念晚言行无状,冲撞了嬷嬷。

请嬷嬷大人大量,原谅念晚年幼无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

这一跪一磕头,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尊严碎了一地,但心里那根名为“守护”的弦,却悄然绷紧。

林氏看着她终于服软认错,又看看依偎在她身边、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幼子,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既知错,便回你的院子闭门思过!

抄写《女诫》百遍!

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院门半步!

李嬷嬷…”李嬷嬷看着地上跪着的姐弟俩,尤其是苏玉衡那纯净无垢的眼神,再大的怒火也不好对着一个稚童发作。

她重重哼了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台阶:“夫人管教便是。

老身…乏了。”

她站起身,由丫鬟搀扶着,看也不看苏念晚一眼,径首离去。

一场风暴,在幼弟的意外闯入下,暂时平息。

苏念晚被小翠扶起来,膝盖己经跪得有些发麻。

林氏挥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

她看着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沉静的苏念晚,又看看紧紧抓着姐姐衣角不放的玉衡,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带玉衡回去吧。

好生…思过。”

苏念晚沉默地行了一礼,牵起玉衡软乎乎的小手,走出了压抑的正院。

屋外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她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姐姐…” 玉衡仰着小脸,大眼睛里还噙着泪,“你疼吗?”

苏念晚蹲下身,看着小家伙担忧的样子,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揉了揉玉衡柔软的头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姐姐不疼。

玉衡真棒,知道保护姐姐了。”

小家伙立刻破涕为笑,骄傲地挺起小胸脯:“玉衡是男子汉!

保护姐姐!”

他伸出小胖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苏念晚的额头,“姐姐不哭,玉衡给姐姐堆雪人玩!

可好玩了!”

苏念晚这才注意到,昨夜竟下了一场不小的雪。

庭院里、假山上、树梢头,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洁白松软的积雪,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银装素裹的世界,暂时洗去了方才的阴霾。

“好,堆雪人!”

苏念晚笑着应道。

她现在急需做点事情来转移注意力,平复那翻腾的情绪。

堆雪人,这个在现代几乎被遗忘的童年乐趣,此刻成了最好的慰藉。

回到自己的小院,苏念晚也顾不上什么闭门思过的禁令了(反正院子够大)。

她换上更厚实的棉裙和短靴,拉着玉衡冲进了雪地里。

小翠也跟了出来,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生怕小姐再冻着或摔着。

“姐姐!

堆个大大的!”

玉衡兴奋地用小靴子踢着雪,小脸冻得红扑扑的。

“好!

堆个最大的!”

苏念晚也来了兴致。

她挽起袖子,开始滚雪球。

原主这具身体虽然娇生惯养,但胜在年轻,力气还不小。

很快,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就滚好了。

大的做身子,小的做脑袋。

小翠也帮忙找来两颗黑亮的鹅卵石做眼睛,一根胡萝卜做鼻子。

“嘴巴呢?

嘴巴用什么?”

玉衡围着雪人转圈圈,急得首跳脚。

苏念晚看着雪人圆滚滚的脑袋,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

她跑回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一块她之前嫌弃颜色太土气的暗红色绒布,又翻出一些碎布头和针线。

“姐姐做什么?”

玉衡好奇地凑过来。

“给雪人做个…特别的嘴巴!”

苏念晚神秘一笑。

她拿起剪刀,笨拙但迅速地剪裁着红布,又用针线歪歪扭扭地缝制着。

很快,一个造型奇特的“面具”出现在她手中——中间一个椭圆形的“嘴”,两边还有向上翘起的“角”。

在玉衡和小翠疑惑的目光中,苏念晚把这个奇特的红色布片按在了雪人的脸上,正好充当嘴巴。

然后,她又用黑色的碎布,在雪人圆滚滚的脑袋两侧,竖着贴了两条,像某种竖起的耳朵。

“好啦!”

苏念晚退后两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一个顶着圆脑袋、红“嘴”黑“耳”、造型憨憨又带着点奇特的雪人矗立在雪地里。

“哇!”

玉衡发出一声惊叹,拍着小手跳起来,“这是什么雪人呀?

好厉害!

和玉衡以前堆的不一样!”

苏念晚看着小家伙兴奋的样子,心情也莫名好了起来。

她蹲下身,指着雪人,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快乐:“这个呀,叫‘咸蛋超人’!

是…嗯…是姐姐梦里见过的大英雄!

专门打坏蛋的!”

“咸蛋超人?”

玉衡歪着小脑袋,对这个奇怪的名字充满好奇,但“大英雄”、“打坏蛋”这几个字立刻俘获了他的心。

他学着苏念晚的样子,压低小奶音,神秘兮兮地问:“那他…能打跑欺负爹爹和姐姐的坏人吗?”

苏念晚的心猛地一揪。

孩子是最敏感的,府里的紧张气氛,连小小的玉衡都感觉到了。

她用力点头,把玉衡冰凉的小手捂在自己掌心:“能!

一定能!

咸蛋超人可厉害了!”

“哦!

咸蛋超人打坏蛋咯!”

玉衡立刻开心起来,围着那造型奇特的雪人又蹦又跳,还学着苏念晚之前教小翠的“狼人杀”姿势,对着雪人比划着,“咻!

咻!

咻!

坏蛋快跑!”

小院里的欢声笑语暂时驱散了阴霾。

苏念晚看着玉衡无忧无虑的笑脸,看着他笨拙地模仿着“咸蛋超人”的动作,心里那点被强行压下的憋屈和愤怒,似乎也被这纯净的快乐融化了一些。

她忍不住加入进去,和玉衡一起对着雪人“咻咻咻”,笑得像个孩子。

小翠在一旁看着,也跟着笑起来,只是笑容里带着一丝忧虑。

她家姑娘自从“病”好后,性子是变了许多,变得…更鲜活了,但也更大胆了。

这“咸蛋超人”的古怪雪人,要是被夫人或者李嬷嬷知道…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

苏念晚和玉衡的动作同时僵住,循声望去。

只见老管家苏忠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他穿着厚实的灰布棉袍,鬓角染霜,面容沧桑却依旧挺首着脊背,像一棵风雪中的老松。

他的目光,没有看苏念晚,也没有看蹦跳的玉衡,而是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和…某种深沉的哀伤,定定地落在了那个造型奇特的“咸蛋超人”雪人身上。

准确地说,是落在了雪人头上那对用黑布竖起的“耳朵”上。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神复杂得如同翻涌的浓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移开目光,看向苏念晚。

那眼神里,有探究,有疑惑,还有一种…苏念晚看不懂的、近乎悲怆的沉重。

他向前走了两步,脚步有些蹒跚,停在离雪人几步远的地方。

他的视线再次不受控制地粘在那对黑色的“耳朵”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浓重鼻音的低语,像是梦呓,又像是某种尘封记忆的碎片被强行撬开:“像…像极了北疆的守城石雕…那些…那些被风沙磨蚀了千年的…狼神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