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唔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灰色旧布衫,头上扣着顶宽檐斗笠,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巴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他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像一滴不起眼的水珠。
斗笠下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招牌——“百草堂”、“回春阁”、“济世轩”…还有珍缘阁那气派非凡、独占半条街的三层楼宇,门口穿着统一制式短褂的伙计精神抖擞,进出的客人非富即贵。
霍唔脚步没停,径首穿过这片繁华区域,拐进了几条街外更显杂乱的老城区。
这里的空气味道更复杂,鱼腥、牲畜粪便、廉价脂粉和不知名草药的怪味交织。
道路狭窄,两侧挤满了低矮的铺面和流动的摊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小孩哭闹声沸沸盈天。
他的目标很明确:黑市。
或者说,是依附于官方市场边缘,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药材集市。
这里龙蛇混杂,假货遍地,但偶尔也能淘到被不识货者贱卖的宝贝,价格更是远低于珍缘阁那种正规渠道。
对于兜里只有一两碎银加几十个铜板的霍唔来说,这是唯一的选择。
凭借着原主模糊的记忆和这三天从霍安那里打听来的零碎消息,霍唔在迷宫般的小巷里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条被两排歪斜木棚挤得只剩一条缝的潮湿窄巷口。
巷子里光线昏暗,地上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霉味和劣质药草的苦涩气息。
一个个简陋的地摊铺着脏兮兮的油布,上面随意堆放着沾着泥土的根茎、晒干的草叶、颜色可疑的矿石,甚至还有些风干的动物肢体。
摊主们大多眼神浑浊,透着市侩的精明或麻木的疲惫。
霍唔压低了斗笠,走了进去。
他需要的几味药,在游戏设定里都偏冷门,甚至有些被视为“无用”或“微毒”之物,只存在于某些极其古老的偏方中。
正规药铺要么没有,要么当垃圾处理,但在这鱼龙混杂之地,或许有意外收获。
“小哥,看看?
上好的‘铁骨藤’,泡酒锻体,效果杠杠的!”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热情招呼,拿起一截黑乎乎、干瘪扭曲的藤蔓。
霍唔扫了一眼,没停步。
真的铁骨藤断面有细密银丝,这玩意儿明显是普通枯藤染的色。
“止血草!
新鲜的止血草!
刚从山里采的!”
另一个摊子,中年妇人吆喝着,她面前摊开的草叶边缘发黄卷曲,药力早就流失大半。
霍唔的目光像探针一样扫过一个个摊位。
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一个角落的摊子前。
摊主是个裹着破旧头巾、缩着脖子的干瘦老头,正靠着墙根打盹。
他的摊位上东西很少,几块灰扑扑的石头,几把干巴巴的草根,还有一小堆沾满泥土、其貌不扬的暗红色块茎,大小不一,形状扭曲,像是某种植物的根瘤。
霍唔的心脏猛地一跳,‘血髓薯!
’这正是他急需的主药之一!
在游戏里,这东西常被误认为有毒的“赤地根”而弃之不用,但其核心蕴含的温和血气,配合特殊手法炮制,对温养破损经脉有奇效!
他蹲下身,拿起一块最小的血髓薯,入手沉甸甸,表皮粗糙,带着湿冷的土腥气。
他不动声色地掂量着,指尖划过薯块表面一处不起眼的凹陷——那是其药力精华所在的特征。
“老丈,这个…怎么卖?”
霍唔刻意压低了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打盹的老头睁开一只浑浊的眼,瞥了瞥霍唔手里的东西,又打量了一下他洗得发白的旧衫,懒洋洋地伸出三根手指:“三十铜钱一块。”
霍唔心里一喜,这价格比他预想的低多了!
看来老头是真不识货。
但他面上不显,反而皱了皱眉,把薯块放下,又拿起旁边一根干枯的、像枯树枝似的草根:“这枯草根呢?”
枯心藤也是他清单上的辅药之一。
“二十铜。”
老头眼皮又耷拉下去。
霍唔心中快速盘算。
血髓薯他至少需要五块,枯心藤要一小捆。
按老头报价,加起来一百七十铜钱,他身上总共也就一百五十多铜钱(一两银子≈100铜钱,他有一两碎银和五十多个铜板,碎银成色不足,折算下来约一百零几十铜。
)“贵了。”
霍唔把枯心藤也放下,摇摇头,作势起身要走,“这赤地根看着就不新鲜,还一股子土腥霉味,顶多十个铜钱一块。
枯心藤更是晒过头了,药力十不存一,五个铜钱都嫌多。”
老头一听“赤地根”的名字,浑浊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闪过一丝被说中的尴尬。
这东西确实常被当成没什么用的赤地根。
他见霍唔要走,连忙开口:“哎哎,小哥别走啊!
价钱好商量嘛!
你看这样,这赤…呃,这红疙瘩,二十铜一块!
枯心藤,十五铜!
怎么样?”
霍唔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十五铜?
五块红疙瘩加这一小捆枯藤,七十铜钱,我全要了。
不行就算了,我去前面王麻子摊上看看,他那堆破烂里好像也有。”
老头一听“七十铜”,脸皱成了苦瓜:“小哥你这杀价也太狠了!
我这都是山里辛苦挖来的,本钱都不够!
最少…最少一百铜!”
霍唔转过身,斗笠下的目光平静地看着老头:“八十铜。
行就包起来,不行拉倒。”
他语气笃定,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干脆。
他知道,对于这种小摊贩,犹豫和纠缠反而会让他们觉得奇货可居。
老头看看霍唔,又看看地上那堆在他眼里跟破烂差不多的东西,咂巴咂巴嘴,最终颓然一挥手:“唉!
八十就八十!
算我老头子今天开个张!
亏本卖给你了!”
他嘴上说着亏本,手脚麻利地扯过一张油纸,把五块血髓薯和那一小捆枯心藤包好,塞给霍唔。
霍唔从怀里掏出那个沉甸甸的小布袋,数出八十枚带着体温的铜钱,一枚一枚放在老头摊位的油布上。
清脆的铜钱撞击声在嘈杂的巷子里并不起眼,却让霍唔心头一阵抽紧。
这是他仅剩财富的一大半!
接过油纸包,沉甸甸的份量压在手上,也压在心里。
他不敢停留,迅速转身融入人流。
接下来是石乳粉。
这东西是地下溶洞钟乳石上凝结的精华,蕴含微弱的土灵精气,能稳定药性。
这东西相对常见些,但品质差异极大。
霍唔在一个专门卖矿物药材的摊子前停下。
摊主是个精壮汉子,眼神锐利。
摊子上摆着几包白色的粉末。
霍唔捻起一点,入手细腻,但颜色偏灰,闻着有股淡淡的土腥味,杂质不少。
“这个怎么卖?”
“上好的石钟乳粉,五十铜一包。”
汉子瓮声瓮气。
霍唔摇摇头:“杂质太多,顶多三十铜。”
汉子眼一瞪:“不识货!
这成色还嫌差?
爱要不要!”
霍唔放下粉末,目光扫向旁边一堆更不起眼、颜色微微发黄的粉末:“那这个呢?”
“那个?
那是边角料,掺了点别的石粉,二十铜一大包。”
汉子不屑道。
霍唔心中微动。
他捻起一点发黄的粉末,指尖仔细感受着颗粒的均匀度和那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土气。
游戏知识告诉他,这种微微泛黄、颗粒极其均匀的石乳粉,往往是品质最上乘的精华沉淀部分!
因为过于纯粹反而容易被不识货者忽略!
“二十铜?
太贵了。
这明显是下脚料。”
霍唔故意挑剔,“十五铜,这包我要了。”
他指了指那包最大的。
汉子嗤笑一声:“行行行,十五铜拿走!
省得占地方!”
又十五枚铜钱离袋。
霍唔小心地把这包“下脚料”收好。
最后是阴凝草。
这味药最麻烦。
它性极阴寒,生长在背阴潮湿、终年不见阳光的深谷或古墓附近,对生长环境要求苛刻。
在游戏里,它常用于一些偏激的毒药或寒属性功法,用量极少。
霍唔需要的量也不多,但必须非常新鲜,否则药效流失极快。
他几乎把整个黑市区域转了两遍,问了好几个摊子,得到的回答不是“没听说过”,就是“那玩意儿有毒,谁采那东西?”。
眼看日头偏西,霍唔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没有阴凝草,整个药方就缺了调和阴阳的关键引子,效果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失败!
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斗笠下的眉头紧锁。
难道要去珍缘阁碰碰运气?
那里肯定有,但那价格…自己剩下的铜板恐怕连一片叶子都买不起!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另想他法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这位…小哥,你要找…阴凝草吗?”
霍唔猛地转头。
只见巷子最阴暗的角落里,一个穿着打满补丁、明显不合身旧衣服的小女孩缩在那里,面前摊着一块巴掌大的破布,上面孤零零地放着几株植物。
那几株植物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叶片细长如针,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茎秆纤细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
整株草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沁人心脾的冰凉气息,在这闷热的巷子里格外明显。
正是阴凝草!
而且看那叶片饱满、茎秆挺首的样子,采摘时间绝对不超过两天!
新鲜度完美!
霍唔强压下心头的激动,蹲下身,尽量让声音显得温和:“小妹妹,这个怎么卖?”
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岁,面黄肌瘦,一双大眼睛却黑白分明,带着不符合年龄的警惕和早熟。
她看了看霍唔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笠,小声道:“我…我娘病了,要钱抓药…大夫说,要…要五十个铜板…”五十铜!
霍唔心一揪。
他身上只剩下最后六十多个铜板了!
再加上饭钱,买了这草,他就真的一文不剩了。
“小妹妹,这草…你是从哪里采来的?”
霍唔试探着问,想确认来源。
阴凝草生长环境特殊,万一是在某个大凶之地附近采的,可能会惹上麻烦。
小女孩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后…后山…一个很黑很冷的山洞里…我…我就采了这几株…”声音越来越小。
后山?
霍唔心中一动。
岸江城的后山范围极大,连接着十万大山的余脉,深处确实可能有符合条件的地方。
这倒是个意外信息。
看着小女孩破旧的衣服和眼中对铜钱的渴望,再看看那几株品相极佳的阴凝草,霍唔暗叹一口气。
他伸手入怀,把最后所有的铜钱都掏了出来——六十二枚。
他数出五十枚,轻轻放在小女孩面前的破布上。
“喏,五十铜。
草我全要了。”
他把剩下的十二枚铜钱也塞回怀里,这是他最后的家当,回去还得靠它买点糙米度日。
小女孩看着油布上黄澄澄的铜钱,眼睛瞬间亮了,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她飞快地把铜钱拢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把那几株阴凝草用一小片干净的叶子包好,递给霍唔:“谢谢小哥!
谢谢!”
霍唔接过那包散发着冰凉气息的草,入手的分量很轻,却感觉比刚才的血髓薯还要沉重。
他最后看了一眼小女孩,点点头,迅速起身离开。
走出昏暗混乱的巷子,又买了些衣物,最终重新汇入主街的人流。
夕阳的金辉洒在街道上,拉长了行人的影子。
霍唔怀里揣着用几乎全部身家换来的三包药材,斗笠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唇抿得更紧。
钱,彻底花光了。
但希望,也终于攥在了手里。
下一步,就是去后山,找到那个“很黑很冷的山洞”。
那里,或许不仅仅有阴凝草。
他得为接下来的药浴,准备一个绝对安全、不被打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