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拎着沉甸甸的布袋跨过门槛,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布袋里是新采的莨菪草和晒干的缬草——今天要尝试改良缓和剂,据说加入适量的狼毒草提取物能增强镇定效果,虽然这想法被艾弗里嘲笑是“混血巫师的异想天开”,但我偏要试试。
烛火被我用魔杖点亮,橙黄色的光团缓缓升起,照亮了墙角堆积的空瓶和布满划痕的石台。
坩埚还是昨天那个,锈迹在火光里泛着暗红,像是凝固的血。
我刚把莨菪草倒在案板上,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冷得像冰珠砸在铁板上:“狼毒草配缓和剂?
你是想让使用者在镇静中体验被狼人啃咬的幻觉?”
我握着银刀的手顿了顿,没回头。
这声音比昨天晚了一刻钟,却依旧带着熟悉的暴躁,像是早就等在那里,就为了挑我的错处。
“只是理论上可行,”我低头用银刀划开莨菪草的茎,绿色的汁液顺着刀刃往下滴,“稀释到千分之一剂量,或许能中和毒性。”
“或许?”
阴影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魔药学从不靠‘或许’支撑,艾德加。
你这种轻率的态度,迟早会把自己熬成一锅废药。”
他的话像淬了冰,却奇异地让我松了口气。
我知道,这意味着他今天也来了。
从第一次听见这声音到现在,己经整整一个月。
三十天里,他每天午夜都会准时出现在那片最深的阴影里,黑袍的边缘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说话时,才能从语气的起伏里捕捉到一点情绪。
他从不让我看清他的样子,我试过在他说话时突然用“荧光闪烁”照亮角落,结果只看到一团迅速散开的黑雾,以及接下来整整十分钟的、连珠炮似的斥责,骂我“鲁莽愚蠢对未知毫无敬畏”。
可我还是忍不住好奇。
他对魔药的理解精准得可怕,甚至能说出《魔法药剂与药水》第七版里被删减的注释;他似乎对霍格沃茨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某次我抱怨走廊里的铠甲总在半夜乱响,他立刻冷哼着说“那是1742年的失职守卫,被麦格教授施了永久警戒咒”;他甚至知道斯内普教授批改作业时最在意的三个细节——剂量误差不能超过0.5盎司,搅拌方向必须严格遵循配方,以及绝不能用银质容器盛放狼毒药剂。
这些细节,绝不是普通鬼魂能知道的。
“你到底是谁?”
我又问了一遍,手里的银刀在莨菪草上划出整齐的薄片,“总躲在阴影里,难道是怕我看见你长得比巨怪还难看?”
阴影里的气息瞬间变冷,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句硬邦邦的话:“专心你的莨菪草。
切得太厚,纤维会影响萃取效率。”
又是这样,回避问题,转而去挑我的错。
我撇撇嘴,把切好的莨菪草收进玻璃罐,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你明天还会来吗?”
这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愣住了。
指尖的银刀差点掉进罐子里,脸颊莫名发烫。
我明明是来内卷的,是来证明自己比那些纯血巫师强的,怎么会开始期待一个暴躁鬼的出现?
阴影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坩埚还没点燃,石台上的草药散发着苦涩的气味,远处城堡的钟敲了一下,在空旷的地下室内荡出悠长的回音。
他没有回答,既没斥责,也没嘲讽,就像没听见一样。
我心里有点发堵,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低下头假装整理药剂瓶,指尖却在玻璃上划出凌乱的痕迹。
也是,他凭什么要回答我?
我们不过是偶然同处一室的陌生人,哦不,他连人都不是。
“算了,当我没问。”
我闷声说,划亮火柴点燃了坩埚下的酒精灯。
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映得我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
那天晚上,他没再说话。
我熬药到凌晨,期间打翻了一次装着水蛭汁液的瓶子,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我蹲下去收拾碎片,指尖被划破了,血珠刚冒出来,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卷走,伤口瞬间凝结。
阴影里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很轻,像蝴蝶振翅。
我抬头望去,只看到黑袍的一角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谢了。”
我低声说。
还是没回应。
第二天晚上,我揣着个黄铜风铃走进地下室。
那是我从宿舍床底翻出来的,是小时候在麻瓜孤儿院门口捡的,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星星图案,风一吹就叮铃叮铃响。
当时护工说,风铃响的时候,就是有人在想你。
我把风铃挂在木门内侧的挂钩上,铜链碰到门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做完这一切,我才支起坩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刚落,“叮铃——”风铃突然轻轻摇晃起来,星星图案在烛火里投下细碎的影子。
我握着搅拌棒的手顿了顿,心脏像被羽毛轻轻扫过,痒得发麻。
他来了。
阴影里的气息慢慢弥漫开来,带着那股熟悉的寒意。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搞这些麻瓜玩意儿干什么?
噪音会干扰药剂的稳定性。”
“怕你来了我没听见。”
我低头往坩埚里加着缬草粉末,声音尽量平淡,“毕竟,某人从不回答我的问题。”
他似乎被噎了一下,半晌才冷哼道:“无聊。”
可那天晚上,他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我熬完缓和剂时,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走廊里传来幽灵巡逻的脚步声。
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风铃又响了,大概是外面的风吹了进来。
“明天见,暴躁鬼。”
我忍不住回头,对着阴影笑了笑。
这次,他依旧没回答。
但我看见,风铃的星星图案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在替他回应。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都会问那句“你明天还会来吗”。
有时在他指出我的错误后,有时在沉默地熬药时,有时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前。
他始终保持沉默,可风铃总会在午夜准时响起,像是一个无声的约定。
我开始故意犯些小错。
把水仙根当成艾草粉加进去,等着他气冲冲地吼“嗅觉失灵就去看庞弗雷夫人”;搅拌时故意放慢速度,听他不耐烦地催促“再慢一秒,整锅药就废了”;甚至记错加热时间,让药剂煮成糊状,然后在他的斥责声里,偷偷看阴影里那团黑袍有没有因为生气而颤抖。
他好像也看穿了我的把戏。
某次我又“不小心”加错了料,他没立刻斥责,反而冷冷地说:“想让我说话,不必用这种蠢办法。”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像被火烧。
手里的搅拌棒差点掉进滚烫的药剂里:“谁、谁想让你说话了!
我只是……只是实验失误!”
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的笑,不是嘲讽,更像是无奈的叹息。
那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落在我的心上,漾开一圈圈温热的涟漪。
原来被一个暴躁鬼看穿心思,是这种感觉。
有点窘迫,有点慌乱,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坩埚里的缓和剂渐渐变成了柔和的紫色,这是成功的标志。
我熄了火,看着药剂表面的光泽,忽然觉得,比起O.W.Ls考试的“O”,好像有更重要的东西,正在这间充满霉味的地下室里,悄悄发芽。
比如,明天风铃响起时,他会不会愿意,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