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燥热粘稠,混合着枯草朽木腐烂的气息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是大荒特有的、粗砺到刮痛喉咙的味道。
丛林投下的阴影在不断拉长,如同蛰伏巨兽悄悄探出的爪牙,沉默中透着无言的凶戾。
这里是生养了他,也磨砺了他的土地。
杨振家的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石弓,每一块贲张的筋肉都在薄薄的兽皮下诉说着力量。
古铜色的胸膛随着粗重的呼吸剧烈起伏,汗水汇成小溪,流过棱角分明的下颌,砸落在覆满尘土的黑石地面,“啪嗒”一声,又迅速***燥的空气吸干。
右肩至肋下,三道皮肉翻卷的爪痕深可见骨,正汩汩地向外渗着滚烫的血珠。
血水浸透了半边兽皮坎肩,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挪动都带起撕裂的痛楚,他死死咬着牙,将***压在喉咙深处。
那头畜生的嘶吼饱含凶残的兴奋,像钝锉子在刮擦骨头,沉闷地敲打着耳膜。
幽暗的丛林深处,传来树枝被蛮力撞断的咔嚓脆响,地面传来一阵又一阵明显的震动,一个庞然的轮廓蛮横地分开浓密纠结的藤蔓古木,如同从远古地穴中爬出的灾厄,堵在了小村唯一的土路入口。
七星蟒蜥!
它庞大的身躯像一座移动的暗红肉山,粗砺的鳞甲覆盖全身,在夕阳下反射着铁和血混杂的暗光。
布满利齿的巨颚张开,腥臭的涎液混着血沫不断滴落,落在地上竟嗤嗤作响,冒出刺鼻的白烟。
狰狞的脊背上,七颗拳头大小、颜色各异的丑陋肉瘤像眼珠般缓缓鼓动着,幽光吞吐,散发着令人心神摇曳的不祥气息。
一颗肉瘤刚在刚才杨振家舍命一劈中破裂,流着墨绿的浓汁,更添暴戾。
凶兽琥珀色的竖瞳死死锁定了眼前渺小却令它受伤的身影,那里面只剩下纯粹的、对血肉毁灭的渴望。
“狗东西…还没完!”
杨振家喉头滚动,发出低沉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孤狼。
他右臂肌肉猛地虬结,青筋如藤蔓般在臂膀上蜿蜒鼓起,一种源于血脉最底层的、滚烫而暴虐的力量被这股生死间的凶险彻底点燃,轰然冲上顶门!
他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视野边缘蒙上一层淡淡的血光。
那力量霸道无比,赐予他瞬间的爆发,却也如烧红的烙铁在他脆弱的经脉中肆虐奔突。
手臂的伤口似乎又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开来,剧痛锥心刺骨。
来不及思考!
死亡的腥风己然扑面!
七星蟒蜥巨大的覆鳞长尾如同上古巨神的钢鞭,挟着开山断岳的恐怖恶风,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凄厉的“呜——”声,狠狠扫来!
这一击笼罩了杨振家前后左右所有闪避的空间,蛮横、首接,就是要将他碾成一滩肉泥!
“吼——!”
杨振家的咆哮带着撕裂的沙哑,不退反进!
在那如山压顶的毁灭巨力临身的刹那,他用仅剩的完好右臂狠狠将沉重的骨刀***地面,整个身体如同扎入淤泥的标枪,猛地矮身贴地向前翻滚!
长尾带起的恶风几乎扫掉了他的头皮,紧贴脊背刮过,空气被挤压的爆鸣震得他双耳嗡鸣!
滚烫的、沾满泥腥和凶兽恶臭的砂土劈头盖脸浇在身上。
轰隆!
巨尾落空,狠狠砸在杨振家方才立足之处。
坚硬的铁岩黑石地面竟如朽木般炸裂粉碎!
碎石和烟尘冲天而起,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沟壑,边缘石块被恐怖的力量熔化,呈现暗红的琉璃状。
剧烈的爆炸让杨振家滚动的势头被狠狠掀歪,半边身体瞬间麻痹,口中喷出一股腥甜。
但就在身体被震得暂时失控的瞬间,一股更加暴戾的气息从他胸膛深处炸开!
“死!!!”
完全是凭着融入骨髓的战斗本能,在那弥漫的烟尘碎石中,杨振家身体在空中强行拧转,沾满泥血污浊的左手竟快如闪电,五指箕张,狠狠抓向七星蟒蜥因扑击而暴露在尾根附近的一片鳞甲——那片鳞甲色泽稍浅,不久前被他用骨刀奋力劈开了一道深痕!
噗嗤!
五根如同钢铁铸造的手指,狠狠抠进了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滚烫的、腥气冲天的黏稠兽血如同找到宣泄口一般狂喷而出!
“吼——呜!!!”
七星蟒蜥发出了痛苦到扭曲变调的惨嚎,山峦般的身躯疯狂地扭动、甩打!
那被抠住伤口的剧痛远超之前的劈砍!
杨振家感觉自己抓着的不是鳞甲,而是一座愤怒的火山!
恐怖的力量从指爪上传导至手臂、肩胛、全身!
五脏六腑都在疯狂冲撞!
他整个人如同狂风中的败草,被狂暴地甩起、砸落!
每一次撞击都让他的意识模糊一分,口中鲜血狂涌不止。
但他那只左手,五指深深陷在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指节因过度用力而苍白,如同铁钩,任凭凶兽如何疯狂扭动,死也不肯松开!
每一分每一秒的坚持,都是身体濒临崩溃前榨出的最后一分血勇!
就在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即将被那毁天灭地的甩击力量彻底撕碎之际,左手指尖抠住的那块摇摇欲坠的鳞片下,一点极其微弱、近乎被汹涌气血和烟尘遮蔽的冰凉触感,倏地顺着指骨窜入体内!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狂暴肆虐的血脉热流仿佛遇到了一滴冰冷的甘泉,虽然微弱,却在极短暂的一瞬抚平了焚身的焦渴,带来一线异常清晰的清明。
这瞬间的清冷,并非源自他沸腾的血液本身……那感觉来去如电,快得让激战中的杨振家几乎认为是濒死的幻觉。
凶兽仍在暴怒甩动,死亡的威胁没有丝毫减弱。
“呃啊——!”
他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困兽濒死的咆哮,体内那汹涌到几欲破体而出的狂暴力量,借由那瞬间诡异的“清冷”为引,终于找到一个短暂的平衡点,轰然尽数涌入右臂!
被他深深插入地面的那柄巨大白骨战刀,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狂怒和最后的挣扎,猛地嗡鸣震颤起来!
漆黑的骨刀表面,那些古老原始的纹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点燃,刹那间亮起一层薄得几不可察、却在漫天烟尘中锐利如实质的微芒!
“给老子——开!”
刀光乍现!
不再是以往斧凿山岩的沉重,而是在那瞬间爆发出惊雷般的锐响!
一道凝练到极致、带着决绝焚血意志的惨白匹练,挟着杨振家全身最后的力量,自下方逆斩而上!
目标正是那被死死抠住伤口下方的,七星蟒蜥相对脆弱的腹甲连接处!
骨刀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油脂,嗤啦——!
腥臭的墨绿色血液混合着内脏碎片如瀑布般泼洒而下,浇了杨振家满头满脸!
七星蟒蜥惊天动地的哀鸣瞬间扭曲变形,庞大的身躯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力量,巨蟒般的颈部无力地抽搐上扬,遮天蔽日般倾轧下来的死亡阴影凝固了一瞬。
那双充斥暴戾和毁灭的竖瞳,第一次被难以置信的痛苦和一种冰冷的惊惧填满。
砰!
它轰然倒地,震得地面再次摇晃。
烟尘碎石尚未落定。
杨振家彻底脱力,身体随着凶兽倒塌的惯性狠狠砸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浑浊的血泥。
浑身的骨头仿佛寸寸碎裂,每一口呼吸都拉扯着胸腔***辣地疼。
他挣扎着想抬头,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榨不出来了,视野里的血红渐渐被浓重的黑暗侵蚀。
沉重的眼皮即将彻底合拢的瞬间,在那尘土余烟和浓得化不开的腥血气息边缘,他模糊的视野尽头,似乎有一抹极其幽微的、仿佛错觉般的淡蓝微光,在远处一丛剧烈摇曳的古木缝隙间,极其仓促地亮了一下,随即又被翻滚的枝叶彻底吞没。
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还有一抹极淡、极冷冽……仿佛来自极北冰泉深处的……清新气息?
是濒死的幻嗅?
黑暗彻底合拢。
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那原本贴身挂着、从不离身、由一节古怪黑石打磨而成的简陋吊坠,此刻在他颈间汗水和血污浸透的皮绳上,一丝极其隐晦的热力正迅速褪去,留下针扎似的微小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