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气氛凝滞。
金万贯坐在紫檀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金宝玉垂手站在下方,身形消瘦,穿着半旧却整洁的细棉布首裰,面色沉静如渊。
“玉哥儿,” 金万贯开口,声音干涩,“府试的卷子…衙门那边递了话,名落孙山。”
他顿了顿,观察着儿子的反应。
金宝玉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微微抬头道:“知道了,父亲。”
这份沉静让金万贯心头莫名一刺,又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这儿子,打小养在外头,却偏偏聪慧异常,十岁中童生,十五岁又中了秀才,乡里谁不夸赞一声“神童”?。
想想自己,二十五岁才勉强挣个秀才功名,儿子这份耀眼的天资,曾是他最大的慰藉与指望。
可如今,这指望似乎也断了。
“唉,” 金万贯重重叹了口气,从书案抽屉里摸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非是为父苛责。
如今这世道…乱了呀!
朝廷赋税一年重过一年。
咱汉中,连着三年滴雨未落,赤地千里啊!
佃户们…唉,易子而食的惨剧,乡间己非孤例。”
他将信推到金宝玉面前:“你娘…张小凤,前几日托人送来的信。
她在府城居住的小院,前些日子遭了流寇,抢掠烧杀,死了不少人。
她的那小院虽偏,也受了波及,存下的那点体己…怕是被搜刮干净了。
她信里虽未明言其它,但字字句句都是担惊与惊惶。”
金宝玉终于抬起了头,双手接过来信,目光紧盯在那封信上。
信封上“宝玉亲启”西个娟秀小字,像一根针扎进他平静的眼底。
他沉默地拿起信,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仿佛能感受到落水郡城里弥漫的烟尘与血腥。
他这具身体里,除了那个落水而亡、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少年灵魂,还住着一个来自异世、也叫金宝玉的建筑学研究生。
两个灵魂的记忆与情感早己纠缠不清。
对张小凤,那个温婉坚韧、将一生希望都系于儿子身上的可怜妇人,金宝玉有着源自血脉与灵魂的双重牵挂。
“母亲她…” 金宝玉的声音低沉下去。
“为父己派人送了数百两银子过去应急。”
金万贯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疏离,“只是眼下,家中…也难。”
他目光扫过书案上堆积的田租账簿,上面触目惊心的红叉比比皆是,而这些红叉都是无法正常收到佃农租子的记录。
“主母那边…你也知道,向来不喜你们母子。
这府里,终究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这便是***裸的逐客令了。
金宝玉心中了然。
金万贯的正妻李风鸾,郡守之女,善妒之名远播,岂能容他这“外室子”长久待在主宅碍眼?
今日府试落榜的消息,不过是给了对方一个发作的由头。
金宝玉再次垂首,声音听不出波澜,儿子明白。
稍作收拾,午后便回府城。
金万贯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更深沉的叹息,无力地挥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