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正殿,陈嬷嬷跪在地上哭丧着脸:“娘娘,都怪老奴,给您丢脸了。”
丽嫔没有去看陈嬷嬷,面无表情坐着,心里那根理智的弦已经崩断。
皇上来了永和宫,却不是来找她,而是直接去找那个贱丫头了。
还不知怎么知道了今早永和宫的事,特意派了张九宫来传话,让她管好手下人。
皇上从未对自己如此无情过,更不会这样下自己的脸面。
难道真像她们说得那样,皇上喜欢一段时间就专宠一个人,之前那个人是她林玉瑶,而现在,那个人是姒香了?
不,不会的。
皇上不会对自己如此,她和宫里前面那两位可不一样。
定是那贱丫头,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一定是!
她果然不该再让丫头出现在皇上眼前!
林玉瑶深深呼了口气,扶起陈嬷嬷:“嬷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其实皇上也没说什么,地上凉,嬷嬷先起来吧。”
林玉瑶的口气温柔清浅,陈嬷嬷却没有丝毫犹豫地就爬起来。
她知道,自己小姐的脾性远没有面上那么耐心,自己如非必要,不要在她肯哄自己的时候挑战她:“奴婢知道,奴婢知道。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让那丫头生下皇子!”
林玉瑶见嬷嬷直接起来,还一下子说到自己想说的重点,倒也省了自己费口舌的精力:“是,不过眼下要再强迫姒香行针,怕是有些难,可这怀孕一事,嬷嬷心里可有几分准了?”
“那用银针调理身体饿的法子七天有效的,只要七天内连续得宠,怀孕的机率那是直线上升。依那贱丫头这几天面见皇上的趋势。”
陈嬷嬷小心看了林玉瑶一眼,见她面无异色才继续道:“估计再过几天,就可以让余婆子给她把脉了。”
再有几天。
那就再忍几天。
林玉瑶深吸一口气:“好。嬷嬷,此事就交由你。”
至于她自己,还是得想着怎么挽回皇上为好。
说她失宠的谣言不可信,但皇上也确实对她疏忽些,她得想个法子才行。
“海棠阁现在是什么情况?”林玉瑶问。
“海棠阁......”陈嬷嬷眼里先是闪过唾弃,然后才道:“皇上还在呢,只知道皇上似乎不满意里面的布置,让人新添了许多物件呢。”
“既如此,你也从库房挑几件花瓶送过去。”
林玉瑶立刻道:“顺便看看皇上在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这......”陈嬷嬷欲言又止,待林玉瑶疑惑看向她时,才一咬牙唾弃道:“听说午膳还没用完,里面侍候的人就退出来了,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门窗也紧闭着。”
林玉瑶怔愣,不由看向陈嬷嬷,陈嬷嬷只得道:“那个小丫头,尽是那些招数,正经人家怎么做得出来!丫头就是丫头,真是没教养!”
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林玉瑶反而笑了。
没有刚才那么严阵以待,原来皇上喜欢那丫头的是这个。
林玉瑶眼前的迷雾散开些许:“无碍。那就等之后再说吧。”
这般侍人,能得几时好。
那丫头也就这些手段了,可惜人生而为世,真情才为上。
也罢,过不了多久,皇上自然会腻歪她。
自己正好捡着那时候已经被厌弃却怀孕的姒香,便可都在自己掌握中。
还不知自己更得宠就被丽嫔预见要很快失宠的姒香,这会子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
男尊女卑,是世间常理,姒香以为这个规则是渗透到世界方方面面的。
谁知现在偏偏就是九五至尊的皇上,要将这一切颠个个。
沈彻看着明明比自己矮此刻却比自己高一头的姒香笑道:“怎么,还不行动吗?”
姒香摇着头不肯,沈彻却偏偏不如她意:“没事,这里没有别人,你试一试呢?你放心,此事断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姒香觉得自己是一只猫在被主人安抚,安抚着,用看不见的小鱼干猫咪做些不愿做之事。
到已经走到这一步,其实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这人是君王。
他要做之事,哪能容得他人忤逆。
她几次犹豫,最终还是只能下定了决心。
“可不许临阵脱逃。”
沈彻淡淡下着命令。
晋封的宫装还没送来,沈彻说等一月后新人进宫定了位份一同办册封典礼。
因而姒香穿的不过是家常服。
她花了好久才卸去自己身上的枷锁,只一件白色长裙穿在身上。
最终,沈彻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
但姒香不是前天的她,知道事情不会到这里就结束,两手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姒香还是了解沈彻的,因为这斯果然开始要求更多。
她只能忍着那难以形容的阻碍,看着天花板离自己忽远忽近。
*
日头越升越高,快到五月,阳光开始变得毒辣。
张九宫领着一帮太监宫女远远地守在海棠阁外,一只苍蝇也不能越过他的眼飞进去。
他蹲在石墩上,看着一排排海棠树想,这采女,是个有勇气的。
他喊来同样等在旁边的碧荷:“你是新跟着你家小主的婢女?”
“是,奴婢名叫碧荷,是今天才过来跟着我家采女的。”
碧荷恭恭敬敬地行礼,却一点也不怕她的最大上司张九宫。
“那你可是个有福气的咯。”张九宫调侃道:“你家采女,可真不是个简单人。”
张九宫不是陈嬷嬷那样的混脑子,完全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喜好展露人前,这一句调侃,也不带出丝毫主观态度,彷佛只是他闲来聊天,顺嘴说一句今日天气很好一样。
碧荷甜甜一笑:“是呢,我也觉得我家采女有大运道。”
她不是完全天真不知事的小女孩,知道张九宫意味不明,但在这宫中,谁不想有自尊,体体面面地活着。
但体面活着,是很难的一件事。
她娘为了养家糊口干尽了委身于人的腌臜事,她不愿再看娘愁苦的面容,唯一的妹妹又还那么小,所以她才自愿从良民踏入贱籍,生生被卖入宫为奴为婢。
入宫后,为了能多学点东西,多挣点银钱给娘寄过去,她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看了人多少冷脸,却冷心冷清地拒绝过多少人的求助。
就连采女这里,人人都说这是个不长久的热灶,没一月就会冷清了,但就是来这里,碧荷都拼尽了全力。
她娘没错,她没错,采女更没错。
碧荷这样想着,就在想自己得去准备点热水,采女在事情结束后,总要梳洗的,因而和张公公告了个罪,就自去忙碌。
张九宫也不在意。
另一头,海棠阁内,雨终于停了,姒香只觉得自己打了一场败仗,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但汗水到处都是,身上的气味也不好闻,她也不想以这副德行摆在沈彻眼前,只挣扎着想起来。
沈彻此时也放过了她,开口唤人进来梳洗,还让姒香不必在这里伺候,见她躲入内室后,着人喊来她的丫鬟侍候她。
几番折腾后,沈彻只觉神清气爽,吃饱喝足后,他不等姒香收拾了,自己就踏出海棠阁,回御书房批阅奏折了。
得知皇上已离开,还在沐浴的姒香趴在浴桶上,久久没有说话。
事急从权,她顾不得不让碧荷看见自己身上伤的心,只得让人侍候她。
这会子身上的伤也被人看见了。
不仅是刚刚留下来的痕迹,还有那些明显是被人鞭打、拽扯的伤口。
这些伤新旧叠加,都隐匿在难以被发现的暗处,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
这几天,皇上都没发现,那人估计从没正经看过自己。
不想碧荷就这么伺候她洗漱,就能一眼发现。
她抬眼看碧荷,就见这小丫头捂着嘴不可置信地流泪:“采女!”
“哭什么。”姒香温声道:“都是旧伤,不打紧的。”
“奴婢,奴婢去为采女找太医院找药!”
碧荷说着就要去,也不管什么新后妃第一天不好找太医的顾及:“奴婢现在就去!”
“碧荷!”姒香拉住她的手:“你听我说,碧荷。”
“这些伤是难好的,我找过太医的。”
姒香说道:“你都看见,我也不瞒你,我之前,是吃了些苦头的,不说丽嫔好不好,而是宫里的日子,你也明白,都是拜高踩低的。”
“皇上看着是现在喜欢我,可谁能说以后呢?”
“我还不知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做的就是尽量少惹事,降低存在感,将来哪怕不得宠了,也不会有那些记恨的找上门来。”
姒香苦笑:“这也就是我的本事了。”
姒香望着碧荷道:“你才来,如今也知道了些底细,你若是想走,我可以找个体面的理由放你走。”
她的手搭在碧荷手上:“你放心,我也是宫女过来,知道宫女的不易,说放你走就放你走,不会恶意为难你。”
“你看呢?”
姒香语意浅浅,劳累过后的疲倦反而给她套上了一层母性的光辉。
“碧荷不走!”碧荷根本没有丝毫犹豫,她跪在姒香面前道:“碧荷不傻,但小主这样体谅奴婢,碧荷更是坚定要追随您。”
“对碧荷而言,满宫里再没有比小主这里还好的去处,小主人这么温柔,又这么体谅奴婢,无论将来如何,奴婢誓死追随小主!”
誓言掷地有声,犹如姒香在林玉瑶面前发的誓言一样。
姒香不知为何想到了这个奇怪的对比,自己在林玉瑶面前是假意,如今碧荷也同样的情真意切,她也会是假意吗?
姒香不知道。
但她说:“好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