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乌蒙山下的秋雨,从不是小打小闹。
那天傍晚,雷书记刚开完县里的防汛会回来,眉头紧锁,没进办公室,便直接在乡政府院坝吼了一声:“胡子贵,李世荣,马上通知各村支书来开紧急会议!全乡今晚启动防汛预警!”
高远从档案室探出头,见书记面色严肃,便也收起笔记,赶紧跟了出去。
“书记,是哪里出问题了?”高远试探着问。
“白水河水位涨得快,气象站刚发预警,今晚要下大雨,防洪堤那边怕要出险情。你刚来还不知道,咱们乌蒙市到了雨季经常发生洪水和泥石流灾害,特别是我们东升乡下面的几个村子。”雷书记声音不高,但语气铿锵,“小高,你去不去现场?”
“我去!”高远几乎没想。
雷书记盯着他看了两秒,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当晚六点,东升乡应急指挥组在食堂后头的小会议室紧急集结。十几个村支书、队长和几名乡干部围着一张方桌坐着,桌面上摊着一张印着水利防汛图的大地图。
“这次雨量大、速度快,特别是张家坝一带,堤坝年久失修,要派人彻夜巡查。”雷书记指着地图边缘,声音冷峻,“你们各村按顺序轮岗,两小时一班,务必带手电、雨衣、锣鼓。发现险情,不要自作主张,立刻上报!”
说罢,他视线扫了一圈,落在高远身上。
“今晚,小高跟我去张家坝。”
高远应声起身,去院后工具房取了雨衣和一只老旧喇叭筒,又领了一盏手电。村支书老林一边系塑料雨衣,一边递给他一把简易铲子:“小高,今晚怕不好熬,路滑堤窄,你走我后头。”
傍晚七点,雨如约而至,刚开始是细密的线雨,到了晚上八点,就成了幕布般的倾盆大雨。高远站在堤坝口,只觉雨珠砸在雨衣上,如同小石子噼啪作响。
河水在黑夜中翻滚,水位已经涨至警戒线下不足一米的位置。堤坝本就不宽,踩上去吱呀作响,雨水夹着泥流顺着坡面往下冲,一脚踩空,整个人都可能滑入水中。
他们一行四人:雷书记、老林支书、高远,还有村民自发组织的护堤小组两位中年人,一起轮班巡逻。
高远几次抢着走在最前面,雷书记拉住他:“不是争风头的事,后头的,要记得回看脚印,别漏水口。”
他点头,不再逞强,专注看脚下的路。
半夜两点,雨势突然加大。远处堤角传来一声惊叫:“有人滑下去了!”
高远猛地冲上前,借着手电照去,只见一个白发老妇人跌坐在堤脚,雨水从她背后冲刷下来,像要把她整个人卷进河里。
“别动!”他大喊一声,将手电一扔,自己跳了下去。
泥地松软,一脚陷进膝盖,差点跌倒。他一把拉住老妇人胳膊,却因水流太急连人带人往下滑。
“快,把绳子拿来!”他一边吼,一边把老妇人护在怀里,背贴坡体,用全身力量稳住。
雷书记和老林赶过来,将绳索抛下,三人合力才把两人拉上来。老妇人被安置在堤边的避雨棚下,浑身湿透,嘴唇发紫,不住地念叨:“谢谢你,小同志……我家老头子要是知道你救了我,怕是要给你磕头……”
高远顾不上回话,只是握了握她的手,转身回到堤上,继续巡逻。
直到凌晨五点,雨势才渐小。
他们全身湿透,脸色惨白,双脚早已麻木,但没人愿意提前离开。天边泛起一抹灰白时,雷书记看了一眼四周:“今晚这堤,没垮,全靠大家了。”
那一刻,高远心中油然升起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感。
回到乡里已是早上七点。其他巡堤人员都散了,只有高远坐在办公室,用颤抖的手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撰写防汛报告。他没用官话,也没堆砌套词,只把雨势变化、群众响应、各村配合、堤坝观察等情况一一列出,又特别记下那位摔倒的老人和自发巡堤的几个村民姓名。
标题写的是:《雨夜有光——东升乡张家坝防汛简报》。
报告发出去的当天下午,雷书记在全乡干部会上朗读了部分内容。他读到那句“老林支书带头扛沙袋,村民吴大成三次跌倒仍坚持巡堤”,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说:“这报告,不是空话,把现场的真实情况写出来了。小高做得好。”
那天之后,村里开始有了新的说法——
“那个小高,是真想干事的。”
“雨夜跳下去拉人的就是他。”
“这个娃,靠得住。”
有孩子在村口喊:“小高叔叔!”也有老汉骑摩托经过乡政府时大喊:“昨晚多亏你们了!”
高远不太习惯这些,但每一次听见,心里都沉甸甸地,像背上扛了一袋沙子,但那是温暖的,是能站得稳的重量。
夜里,他又写下驻村日记。
“东升的夜晚是雨的夜,是光的夜,是人的夜。今夜我睡得踏实,因为我知道,这片土地也在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