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进入清明后，黔州的天气愈发阴沉。雨季在山地的脚步总是来得突然，毫无预兆。那天清晨，高远正准备出门去和平村送一批慰问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招待所的清晨宁静。
“高同志，快去乡政府！”门外是办公室小陈，满脸慌张，“胡乡长让你过去，说是出事了。”
高远披上雨衣，一路小跑进了乡政府大楼。会议室里灯光昏黄，胡大平乡长神情凝重，雷书记靠窗站着，盯着窗外瓢泼大雨，手中夹着一根点燃又忘了抽的烟。
“和平村、河沿村、红岩村，都有塌方报告。”胡大平一开口就直奔主题，“道路中断，有村民被困，还有个初步报告说老红山那边，有三间房子被埋了，人还在里头！”
高远脑子“嗡”地一下，来东升这么久，还从未遇到过真正的危急情况。他看向雷书记。
雷自强转头盯住他，“高远，你组织一个小队，带上对讲机、干粮、手电筒，走山道进红岩村。”
“我？”高远愣了一下，“带队？”
“你年轻、路熟、又下过村，村民信你。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雷书记的语气不容置疑。
高远点了点头：“明白。”
不到十分钟，他召集了办公室小陈、综治办小赵和村建干事老李四人。乡里只剩下一台越野皮卡和一辆“老嘉陵摩托”，道路塌方，车子根本进不去，只能靠两条腿走。
雨还在下，山路泥泞难行。走到半山腰，小陈一脚踩空，差点滑下去。高远一把拽住他，俩人连人带泥滚了几米，摔得脸上都是土。
“都小心点！”高远站起身，声音喊得嘶哑，“我走前面开路，大家紧跟着我后面，路太滑！”
众人听话都严肃了起来，咬牙向前。
翻过一座山坡，才到了红岩村的地界。村口已经塌了一半，木桥被冲毁。幸好山民早就习惯雨季的脾气，用毛竹临时搭了座栈桥。小队打着手电照明，挨家挨户喊话排查。
“还有三个人没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村干部喊道，“老田家那边，一对老两口和孙子，房子塌了，不知道还在不在里面！”
高远带着老李冲了过去。那片房子紧贴山体，已经半边坍塌，泥浆夹着瓦片流了一地。高远踩着湿滑的地面冲进去，黑暗中一脚踩到碎木，摔了个结实，肘部撞在门槛上生疼。
“有人吗？”他大声喊，“老田！老田在不在？”
“救命——”隐约有个微弱的声音从塌方的后屋传来。
高远赶紧扒开残瓦，和赶来的村民一起挪动木梁。他手心磨出血也不管，直到掀开一块大瓦片，看见一个被压住下身的老人，躺在残砖之间，眼角全是血，腿角以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别动，田叔，我们把你背出去。”
老人咬牙点点头。高远找来一块门板垫在地上，几人合力将老人小心翼翼地移了上去。小陈从旁递来一床旧棉被，裹好身体。他跪下去，用后背顶住门板，一点点地将田老背出去。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地“背着人走出生命线”。
雨还在下，已经分不清身上是汗水、雨水，还是血。
回到村口时，胡大平乡长带着后续救援队也赶到了。见到高远一身泥，肩上还背着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情况怎么样？”
“其余村民都转移完毕，伤员这一个，其他两个孩子和奶奶已经送到村小学安置点。”
胡大平狠狠点头，“好，小高，这一仗你立头功。”
高远没说话，找了个干净角落蹲下，脱下雨衣，只觉整个人都瘫了。
雨越下越大，就在这时，一个大约9岁的小女孩从远处向他们跑来，边跑还边哭喊着：“叔叔，伯伯，救救我弟弟吧，我弟弟刚刚跟我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掉河里面去了，你们快去救救他吧。”
众人听后神情紧张，脸色都变了，胡大平忙问：是不是前面那条红岩河。小女孩忙忙点头。
高远听后二话不说就往河下游冲了出去，众人也都跟了上去，在跑到河边的时候高远二话不说就跳进了红岩河，仿佛已经发现了什么。
众人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胡乡长朝着河的方向大声嘶吼着：“小高，小高，”喊了几声不见回应，胡大平焦急的说：“哎呀完了，这可怎么办呀，眼看雨越下越大，红岩河的水也会越来越急。”
这时附近的村民们带着绳子，救生衣一系列的救生工具过来帮忙，听闻高远同志只身跳入红岩河以后大家脸色都变了。此时人群中一个年长的村民发出沙哑的声音：“不好，红岩河下游是要汇入乌江的，大家赶快到下游取寻找。”众人纷纷行动。
天快亮了，雨也停了，红岩村安置点里，乡政府的人忙了一整夜。村民们也忙了一夜，始终没有小高的消息，胡大平一支又一支的抽着烟，嘴角不停颤抖着，眼神涣散无光。
此时手机终于有信号了，一条陌生号码半夜发来的短信跳了进来：
胡乡长，我是高远，我和孩子都平安，勿念。“小高，是小高，小高有消息了。”众人都惊奇的围了上来。
上午，市里派来摄像记者进村，来了解此次东升乡的灾情，雷自强书记正在接受记者采访，就在次时，远处出现了一个背着孩子的身影走了过来，有人突然大喊一声：“小高同志回来了，是小高。”胡大平闻声立刻跑了过来，雷自强也顾不上采访，向高远跑了过去。记者拍下了高远背着落水儿童的照片，发给了乌蒙日报。照片一经登出，就被县委主要领导注意到。县委书记批示：“基层干部中涌现了一批敢担当、肯吃苦的年轻人，值得提拔重用。”
事后胡大平问起了事情的经过，高远回答道：你别忘了我是海边长大的，哈哈。雷自强和胡大平都露出来欣慰的笑容。
三天后，县长刘道衡来到东升视察。他穿着皮鞋，踏着泥水走到高远面前，看了他几秒钟，问道：
“你就是高远？”
“是，我是。”
“不错，你可出名了小伙子，县里很重视你呀”
随后他拍了拍高远的肩膀：“还在服务期吧，你这种年轻人，不能一直窝在山里。回去准备材料，考事业编，县里需要你。”
这一刻，高远意识到，他的命运，真的因这场暴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