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不等人,为了抢墒情,生产队组织壮劳力“倒晌夜战”——前半夜一班人,后半夜一班人,人歇牲口不歇,点着马灯犁地。
这天轮到赵老蔫和他的老搭档——一匹叫“大青”的骟马值后半夜。
丑时刚过(凌晨三点),赵老蔫就牵着大青,扛着木犁,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村南“老鸹嘴”那块地。
地里黑黢黢的,只有手里那盏防风马灯,在无边的夜色中晕开一小圈昏黄的光。
“驾!
大青!
走嘞!”
赵老蔫甩了个响鞭。
大青喷了个响鼻,拉着沉重的木犁,在冻了一冬、刚刚化开的硬土上,犁开一道深褐色的沟壑。
枯燥的吱呀声在寂静的田野里传出老远。
犁到地头,准备掉头时,赵老蔫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手里的缰绳猛地一沉!
回头一看,只见大青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西蹄像钉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
它浑身肌肉绷紧,巨大的马头高高昂起,鼻孔张得老大,呼哧呼哧地喷着粗重的白气,铜铃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
“咋了?
大青?
走啊!”
赵老蔫纳闷地拽了拽缰绳。
大青不但没动,反而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鸣,像是被什么扼住了脖子!
紧接着,让赵老蔫头皮炸裂的一幕发生了!
膘肥体壮、足有七八百斤重的大青,竟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按住了脊梁!
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前腿一软,“噗通”一声,生生被按得跪倒在地!
沉重的木犁也跟着歪倒在一旁!
一股寒气从赵老蔫的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猛地想起,就在他犁的这块地往东不到二十步,就是去年秋天刚埋下去的孙二嫂的坟!
孙二嫂活着时是村里有名的泼辣寡妇,跟赵老蔫这些光棍汉子们开起玩笑来没轻没重。
“难道...”一个念头闪过,赵老蔫的冷汗瞬间湿透了破棉袄。
他年轻时走南闯北,胆子比一般庄稼汉大些,此刻一股邪火也蹿了上来。
他一把抄起插在地上的赶牛鞭,朝着孙二嫂坟头的方向,扯着嗓子就骂开了:“孙二家的!
你个死不了的臭娘们儿!
活着时候就属你嘴欠手欠!
死了还不安生!”
“咋的?
嫌老子犁地吵着你睡觉了?
还是眼红老子有口热乎饭吃?
有本事你出来!
别躲躲藏藏按老子的马!”
说来也怪,他这几嗓子吼出去,地上筛糠般抖着的大青,竟慢慢停止了颤抖,挣扎着站了起来,虽然腿还在打晃,但好歹是站住了。
赵老蔫心里稍定,以为没事了,骂骂咧咧地扶正木犁:“大青!
走!
甭理那疯婆子!”
大青刚迈出两步,异变再生!
那根套在大青肩上的皮挽具,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往后一拽!
“嘎嘣”一声,结实的牛皮带子竟然应声而断!
大青再次惊得人立而起!
“他娘的!
还没完了是吧!”
赵老蔫彻底火了,他想起以前听老人说,鬼怕恶人,怕阳气,怕骂脏话。
他干脆把棉袄一扒,光着膀子,露出精瘦却结实的上身,挥舞着鞭子,指着坟头方向破口大骂:“孙二寡妇!
老子知道是你!
活着时候你就惦记老子那半袋地瓜干,死了还想讹老子?”
“再敢作妖耽误老子挣工分,信不信老子明天就扛铁锹来,把你坟头刨了晒日头?
把你骨头架子拖出来喂生产队的狗?”
旷野的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赵老蔫骂得唾沫横飞,后背却全是冷汗。
他死死盯着孙二嫂那黑黢黢的坟包...突然!
坟头那几棵枯草,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起来!
可周围一丝风都没有!
与此同时,赵老蔫清晰地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带着浓浓怨气的女人叹息,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
大青吓得又要趴下,赵老蔫眼疾手快一把拽住缰绳,心一横,把脖子上挂了好些年、据说开过光的一枚铜钱扯下来,狠狠朝着坟头方向砸了过去!
“滚!”
铜钱砸在冻土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说来也奇,那叹息声戛然而止,坟头的枯草也停止了摇摆。
大青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虽然依旧不安地刨着蹄子,但总算不再有那股无形的力量压制它了。
赵老蔫不敢再待,胡乱套好断掉的挽具(打了个死结),也顾不上扶正歪倒的木犁了,牵着惊魂未定的大青,连滚爬爬逃离了“老鸹嘴”。
马灯昏黄的光圈在无边的黑暗里疯狂跳动,如同他擂鼓般的心跳。
第二天,赵老蔫“夜骂女鬼”的事就在河塬村传开了,越传越邪乎。
更邪门的是,几天后,村里几个不信邪的后生,扛着铁锹去了“老鸹嘴”孙二嫂的坟地附近,想看看究竟。
结果没挖几下,就在离坟头不远、赵老蔫犁过的地头下面,挖出了一口朽烂的薄皮棺材!
棺材里没有尸骨,只有几件生锈的、造型古怪的铜器和一些腐朽的丝织品碎片!
孙二嫂的坟,是去年新埋的。
那这口埋在更深处的、更古老的棺材,又是谁的?
那晚把大青按倒在地的,到底是爱开玩笑的孙二嫂,还是这口无名棺材里的...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