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前发黑,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狂跳,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下一秒就要冲破肋骨。
指尖敲击键盘的哒哒声还在耳边回响,咖啡的苦涩仿佛还黏在舌根,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甲方爸爸……这福报……我消受不起了……”这是她意识沉入虚无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
剧烈的颠簸感率先唤醒了知觉。
不是地铁晚高峰的推搡,而是某种更原始、更持续的摇晃,仿佛置身于一艘破浪前行的小船。
骨头缝里都透着散架般的酸痛。
眼皮重若千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掀开一条缝。
光线昏暗,带着一种陈旧的暖黄色调。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浓烈到有些发闷的熏香、新木料散发的微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尘土味儿?
视线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晃动的、深红色的织锦顶棚,繁复的缠枝莲纹样几乎要贴到脸上。
身下是厚实却并不算柔软的垫子,随着颠簸,一些圆润坚硬的东西硌着腰侧。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了垂落下来的、同样是深红色的厚重帘子,边缘缀着沉甸甸的金色流苏。
“这是……哪儿?”
李笑笑想说话,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干涩灼痛,只发出一点模糊的呜咽。
一股不属于她的、汹涌的悲伤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泪水瞬间决堤,顺着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边丝滑冰凉的布料里。
这感觉太奇怪了,身体自顾自地悲伤着,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提线木偶,而她的意识像个惊慌失措的观众,被强行按在座位上观看这场悲情大戏。
她挣扎着想抬手擦泪,却发现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
目光下移,瞳孔猛地一缩。
身上盖着的,是触目惊心的大红色锦被!
金线绣着巨大的、振翅欲飞的凤凰图案,华丽得近乎刺眼。
而她露在被外的手……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指尖却冰凉。
这绝不是她那双因为常年敲键盘、点外卖而略显粗糙、指甲剪得秃秃的手!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身体深处一股陌生的虚弱感,眼前一阵发黑。
就在这时,车帘外传来刻意压低、带着浓浓焦虑的女声,说的是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音节短促而奇特。
紧接着,车帘被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小心地掀开一角。
一张圆润的少女脸庞探了进来,大约十五六岁年纪,梳着简单的双丫髻,发间只簪着一朵小小的绢花。
她穿着素净的青色窄袖短襦,外面罩着半旧的杏色半臂。
看到李笑笑睁开的眼睛和满脸的泪痕,少女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立刻堆起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忧虑,嘴里叽里咕噜又是一串那种奇怪的语言,语速很快,眼神里满是询问。
李笑笑茫然地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
语言不通!
这比甲方临时改需求还让人崩溃!
少女见她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流泪,更急了。
她飞快地缩回头,片刻后,帘子再次被掀开,这次她手里端着一个青瓷小碗,碗里盛着清澈的水。
她跪坐在李笑笑身侧的软垫上,一手小心地托起她的后颈,另一只手将碗沿凑到她干裂的唇边,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和安抚。
清凉微甘的水滋润了火烧火燎的喉咙,李笑笑几乎是本能地小口啜饮起来。
水流滑过食道,带来一丝活过来的真实感,也稍稍冲淡了那股莫名的悲伤。
她一边喝水,一边努力转动着混乱的思绪。
穿越?
猝死后魂穿?
这个只在网文里见过的词,此刻带着千斤的重量狠狠砸在心头。
看这架势,这服饰,这马车……古装剧现场?
还是……地狱级难度的历史副本?
少女见她肯喝水,脸上露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笑容,又说了句什么,大概是“慢点喝”之类的意思。
她用一块干净的细麻布手帕,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李笑笑脸上的泪痕,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呵护。
李笑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需要信息,任何信息!
她努力模仿着少女刚才的发音,用尽力气,沙哑地挤出两个字:“……哪……里?”
少女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她似乎听懂了这两个字,或者至少捕捉到了询问的意图。
她放下水碗,用手指了指自己,清晰地说:“卓、玛。”
然后,又指了指李笑笑,眼神带着无比的恭敬和确定,吐出一个名字:“李、雪、雁、公、主。”
“李雪雁公主?”
这个名字像一个炸雷,在李笑笑混乱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碎片化的历史知识瞬间翻涌上来——和亲!
吐蕃!
松赞干布!
文成公主!
那个被后世歌颂、却掩盖了远嫁异域、命运未卜的十六岁少女!
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比刚才的恐慌更甚!
她成了文成公主?
那个即将被一纸诏书送去雪域高原,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吐蕃赞普,在陌生的语言、文化、甚至缺氧环境中挣扎求生的和亲公主?!
“不……不可能……”她下意识地摇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抗拒声。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次完全是她自己的恐惧和绝望。
甲方爸爸再难搞,至少还在同一个次元!
高原反应?
那玩意儿是真的会要命的!
还有那传说中的一妻多夫残余习俗……老天爷,这穿越抽中的是什么地狱SSR卡?!
卓玛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住了,手足无措,嘴里焦急地说着安抚的话,虽然一个字也听不懂。
她紧紧握住李笑笑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点力量。
就在李笑笑(或者说,李雪雁)被这巨大的身份认知冲击得几乎窒息时,马车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沉稳有力。
紧接着,一个低沉浑厚、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男声响起,这次说的是她能听懂的语言——汉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停车。
公主凤体如何了?”
声音就在车厢外咫尺之遥。
卓玛脸色一紧,立刻松开李笑笑的手,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对着车帘方向,用一种极其恭顺的语气回应,说的却是吐蕃语,语速很快,夹杂着“公主”、“醒来”、“喝水”等几个李笑笑刚刚记住的词汇片段。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风霜痕迹的大手彻底掀开。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来人约莫西十多岁,面容刚毅,线条如同刀劈斧凿,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浓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如鹰,此刻正沉沉地看向车内,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穿着玄色窄袖圆领袍衫,外罩精良的明光铠护心镜,腰挎长刀,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刃,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唯有眼角的几道深刻纹路和紧抿的嘴角,泄露出长途跋涉的倦意和深藏的忧虑。
李笑笑的心脏几乎停跳。
这气场,这装扮……将军?
送亲使臣?
江夏王李道宗?!
历史书上的名字瞬间具象化,带着铁血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本能地感到畏惧,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残留的泪痕还挂在脸上,眼神里是尚未褪去的惊惶和一片空白的茫然。
李道宗的目光在她苍白带泪的脸上一触即收,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随即转向卓玛,用汉语沉声问:“公主可还认得人?
能言语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车厢的力度。
卓玛连忙用吐蕃语夹杂着几个生硬的汉语词汇回答:“公主……醒……喝水……说话……一点点……” 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又做了个混乱的手势,意思大概是公主还有些糊涂。
李道宗沉默了片刻。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再次看向李笑笑,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对宗室女的审视,有对远嫁命运的沉重,或许还有一丝身为人父却无法庇护的无奈?
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弭在紧抿的唇线后。
“好生照料。”
他吐出西个字,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军令般的简洁。
“车队稍作休整,一个时辰后继续赶路。
离长安己远,前路……更需谨慎。”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车窗外苍茫的景色,随即放下了车帘。
沉重的帘布落下,隔绝了那道锐利的视线,也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光线和声响。
车厢内重新陷入昏暗和颠簸的节奏中。
李笑笑浑身脱力地瘫软在锦被里,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仿佛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
李道宗最后那句“离长安己远,前路更需谨慎”,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长安……真的远去了。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为了策划案秃头的社畜李笑笑。
她是李雪雁,是被命运裹挟着推向未知深渊的文成公主。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跑?
往哪跑?
这荒郊野岭,语言不通,身份特殊,怕不是刚下车就会被当成逃犯抓回来,后果更惨。”
“留?
前路是传说中的雪域高原,是陌生的丈夫,是可能致命的缺氧,是虎视眈眈的异族宫廷……”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她闭上眼,原主残留的悲伤和自身巨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卓玛看着她紧闭双眼、微微颤抖的模样,以为她又昏睡过去,脸上忧色更重。
她重新拿起那块细麻布手帕,沾湿了水,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李笑笑额角渗出的冷汗,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她低低地用吐蕃语哼起了一支旋律简单、带着安抚意味的小调,声音细若蚊呐,却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
李笑笑躺在华丽的牢笼里,听着陌生的歌谣,感受着身体的虚弱和灵魂的无处安放。
车辙碾过崎岖路面的声音单调而沉闷,如同碾在她的心上。
前途未卜的恐惧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感到艰难。
她成了李雪雁。
她踏上了和亲之路。
她将走向一个被历史书写、却无人真正知晓其中血泪的结局。
“高原的风似乎己经提前吹进了车厢,带着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