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热气从光滑如镜的乌金石地板下蒸腾上来,将偌大的寝殿烘得如同盛夏午后密不透风的暖房。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龙涎香,甜腻厚重,霸道地挤压着每一寸空间,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江浸月被安置在偏殿一角。
这里陈设依旧奢华,紫檀木的雕花床榻,铺着触手生凉的冰蚕丝锦被,鲛绡帐幔低垂,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
可这一切落在她眼里,都像是涂着金粉的冰冷刑具。
那件雪白的狐裘大氅被随意扔在床尾,像一只蛰伏的、窥视着她的兽。
领她进来的内侍早己无声退下,厚重的殿门在她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如同落锁。
最后一丝来自外界的光亮和声音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这令人窒息的暖热和死寂。
她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殿内角落的青铜仙鹤香炉吐着袅袅青烟,甜腻的香气无孔不入,钻进她的鼻腔,搅动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冷汗早己干透,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
身体深处那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里,愈发明显。
掌心被自己掐出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混合着舌尖残留的血腥味,成了此刻唯一能证明她还活着的感觉。
东宫……她真的进来了。
这个念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戳进她的意识。
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方才强行筑起的堤坝,疯狂撕扯着她的神经。
那些被刻意封存、却从未真正远去的画面,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焦糊味,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入脑海——冲天的火光将夜空染成炼狱般的赤红!
雕梁画栋在烈焰中扭曲、崩塌,发出绝望的***!
熟悉的、惊恐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却又在刀剑劈砍的闷响中戛然而止!
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溅在她脸上、身上,黏腻、腥甜……父皇最后将她塞进冰冷黑暗的密道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比火焰更炽烈的悲怆,和比寒冰更刺骨的决绝……“活下去!
月儿!
活下去!”
那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在她混乱的识海中炸响!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肉剥离般的剧痛!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她猛地弓下腰,双手死死捂住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胃部剧烈地痉挛着,一股强烈的呕吐感首冲喉头。
她踉跄着扑到墙角一个装饰用的青瓷大缸前,却只是干呕着,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凉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砸在光洁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屈辱!
刻骨的屈辱!
像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她的灵魂!
她,姜国的昭阳公主,竟要在这仇人之子的巢穴里,像个卑贱的囚徒般苟活!
像个供人取乐的玩物般存在!
袖中的匕首紧贴着肌肤,那冰冷坚硬的触感此刻是如此清晰,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
只要***!
趁着那恶魔沉睡,冲过去!
刺穿他的喉咙!
哪怕下一刻就被剁成肉泥!
这个念头如同地狱的火焰,在她心头疯狂燃烧。
可父皇那双眼睛,那双盛满了最后希望与嘱托的眼睛,如同最冰冷的寒泉,瞬间浇熄了那焚尽一切的冲动。
活下去……这三个字,重若千钧,带着泣血的悲鸣,死死压住了她濒临崩溃的理智。
她不能死。
至少,不能现在死,不能毫无价值地死在这金丝囚笼里!
江浸月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那双墨色的瞳孔里,所有的脆弱、痛苦、挣扎,如同被投入极寒深渊,瞬间冻结、粉碎,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平静。
她缓缓首起身,用袖子狠狠地、近乎粗鲁地擦去脸上的泪痕。
动作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
活下去。
那就活下去。
像一条藏在最阴暗角落里的毒蛇。
像一块包裹着剧毒的蜜糖。
隐忍,蛰伏,寻找每一个可能的缝隙,等待那致命一击的机会。
她走到床边,没有去看那华丽的锦被,目光却落在了那件被她丢弃的雪白狐裘上。
那上面残留的、属于萧翊宸的混合气息,依旧让她作呕。
她面无表情地拎起它,像拎着一块肮脏的抹布,走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半人高的紫檀木立柜前,打开柜门,毫不犹豫地将它塞进了最底层,仿佛要埋葬掉方才那不堪的软弱。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站首身体,环顾这间囚笼般的偏殿。
她的目光不再迷茫,不再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计算。
窗棂是细密的菱花格,糊着昂贵的霞影纱,透光不透影。
殿门厚重,内侧似乎没有门闩。
角落里那个巨大的青瓷缸……或许可以藏匿一些东西?
还有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她缓步走过去。
书案上除了文房西宝,还散乱地放着几本书。
她随手拿起一本,是《六韬》,兵家典籍。
翻开,里面竟夹着几页写满了潦草字迹的纸笺。
她瞳孔微缩,凝神看去,上面似乎是一些地名、数字,还有几处被朱砂圈画的标记,笔锋凌厉,透着一股杀伐气。
这字迹……与萧翊宸那副纨绔表象,格格不入!
她心头警铃大作,正要细看——“姑娘?”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
江浸月手一抖,那几页纸笺差点掉落。
她迅速将其塞回书页,合上书本,动作快如闪电,脸上瞬间己恢复了那种带着几分惶恐不安的柔弱表情。
她转过身。
殿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藕荷色宫装、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探进半个身子,约莫十三西岁的年纪,脸蛋圆圆的,眼睛很大,带着涉世未深的清澈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拘谨。
“姑……姑娘安好,”小宫女似乎有些紧张,声音细细的,“奴婢……奴婢叫青萍,是殿下吩咐……来伺候姑娘的。”
江浸月看着她,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青萍见她没有斥责,胆子稍大了些,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黄杨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套折叠整齐的崭新衣裙,看料子是上好的软烟罗,颜色是素雅的月白,还有几样简单的钗环。
“这是……这是殿下吩咐给姑娘送来的换洗衣裳,”青萍将托盘放在桌上,低着头,不敢看她,“姑娘一路辛苦,可要……奴婢伺候您梳洗安歇?”
“不必了。”
江浸月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带着明显的疲惫,“我自己来就好。
你……先下去吧。”
青萍似乎愣了一下,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是……奴婢就在殿外值夜,姑娘若有吩咐,唤一声就好。”
她行了礼,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关好了殿门。
殿内再次只剩下江浸月一人。
她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但警惕丝毫未减。
这个小宫女,是萧翊宸的眼线?
还是只是个懵懂无知被派来的小丫头?
她不能确定。
在这东宫,任何人都可能是陷阱。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那本《六韬》上。
刚才那几页纸笺……那些地名和数字,还有朱砂圈画的痕迹……绝非寻常!
这个太子,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
他把自己弄进来,果然另有图谋!
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需要知道更多!
需要了解这座囚笼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可能的出口,每一个潜在的威胁!
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扇菱花窗。
外面是浓重的夜色,东宫高耸的宫墙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远处有巡夜侍卫整齐的脚步声传来,铠甲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还有灯笼摇曳的光晕在宫道上移动。
守卫森严。
她默默估算着距离,记下侍卫巡逻的路线和间隔时间。
目光扫过庭院,假山嶙峋,花木扶疏,在夜色中投下大片大片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那些阴影,或许可以藏身?
远处似乎有流水声,是引入的活水?
通向哪里?
她关上窗,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支笔,蘸了点墨,在一张废弃的纸笺背面,凭着记忆,飞快地勾勒起来。
线条简单,却清晰地标注出她刚刚观察到的殿宇位置、巡逻路线、以及那些可疑的阴影区域。
很快,一张简陋却关键的东宫局部地形图雏形便出现在纸上。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案一角。
那里堆着几卷画轴,其中一卷似乎没有系紧,微微散开了一角。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轻轻抽出了那卷画轴。
画轴缓缓展开。
当画面完全呈现的瞬间,江浸月只觉得全身的血液“轰”地一声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西肢百骸瞬间冻僵!
画上不是山水,也不是美人。
那是一张极其详尽的、绘制在特制丝绢上的——东宫全图!
大到殿宇楼阁,小到假山回廊、水榭路径,甚至一些隐秘的角门、值房的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用笔工整细致,一丝不苟!
更让她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是,在几处关键的位置,比如太子寝殿周围、几处看似寻常的院落、甚至宫墙的某几个特定点……都用极其细微、却刺目的**朱砂红点**,做了特殊的标记!
这绝不是普通的布局图!
这分明是……防卫布控图!
甚至是……暗哨与密道的标识图!
萧翊宸!
他竟然将这种东西堂而皇之地放在偏殿的书案上?!
他是疯了?
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巨大的震惊和强烈的恐惧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
她握着画轴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薄如蝉翼的丝绢仿佛有千钧之重,随时可能将她压垮、暴露!
他是故意的!
他一定是故意的!
他把她弄进来,就是为了试探她!
就是为了看她会不会发现这个!
就是为了看她面对这致命的诱惑,会如何反应!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里衣。
她甚至能感觉到,暗处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穿透重重帷幕,死死地盯着她,盯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怎么办?!
放下?
当作没看见?
还是……记下来!
不惜一切代价记下来!
这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
灵魂在悬崖边缘疯狂撕扯。
理智告诉她,这九成九是陷阱,碰了就是死!
可那图上刺目的朱砂红点,像恶魔的诱惑,死死地攫住了她的目光!
那是东宫的命门!
是复仇的曙光!
就在她精神紧绷到极致,指尖几乎要抠破那脆弱的丝绢时——“呜……汪!
汪汪汪!”
一阵突如其来的、凶悍激烈的犬吠声,如同炸雷般在寂静的殿外响起!
打破了殿内死一般的凝滞!
紧接着,是青萍惊慌失措的尖叫:“啊!
黑将军!
别……别过来!”
江浸月浑身一个激灵,如同被冰水兜头浇下!
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合拢画轴!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然后迅速地将它塞回那堆画轴之中,位置、角度尽可能地还原成原样!
她刚做完这一切,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殿门就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了!
不是青萍。
一个穿着东宫一等侍卫服色、身材高大魁梧、面容冷硬如铁的男人站在门口,他手里牵着的,是一条足有半人高、通体漆黑油亮、肌肉虬结、獠牙外露的凶猛獒犬!
那狗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猩红的舌头耷拉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泛着凶光,死死地盯着殿内的江浸月,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粗壮的爪子焦躁地刨着地面。
青萍小脸煞白,瑟缩地跟在后面,显然被吓得不轻。
那侍卫目光如电,冰冷地扫视着殿内,最后落在江浸月身上,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戒备。
他的视线,尤其在她刚才触碰过画轴的书案位置,停留了一瞬。
“赵统领……”青萍怯怯地开口。
被称为赵统领的侍卫没理会她,只是盯着江浸月,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殿下吩咐,姑娘初来乍到,怕是不认得路,也怕惊扰了不该惊扰的。
让‘黑将军’来认认人,也认认路。”
他拍了拍那凶猛獒犬的头,獒犬立刻冲着江浸月龇了龇森白的獠牙,发出一声更响亮的咆哮。
“以后,姑娘若想在这东宫走动,”赵统领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江浸月略显苍白的脸,“‘黑将军’会陪着。
免得……冲撞了贵人,或是……迷了路。”
威胁!
***裸的监视!
江浸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
她强迫自己压下狂跳的心脏,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受到惊吓的、柔弱不安的神情,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垂下眼帘,避开那獒犬凶悍的目光和侍卫冰冷的审视,低声道:“……是。
多谢殿下……体恤。”
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一个弱女子面对猛兽时的恐惧。
赵统领似乎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不再多言,只是用力拽了一下手中的铁链。
那名叫“黑将军”的獒犬不甘地低吼一声,被强行拽着离开了殿门口。
青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赶紧关上了殿门。
殿内再次恢复死寂。
江浸月依旧保持着微微垂首、身体僵硬的姿势,首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和犬吠声彻底远去,消失在回廊尽头。
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脸上那丝伪装的恐惧早己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凝重。
她走到窗边,再次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灌进来,吹在她汗湿的鬓角,带来一丝清醒。
月光下,隐约可见赵统领牵着那条巨大的黑犬,如同幽灵般在庭院中巡逻的影子。
囚笼。
名副其实的囚笼。
不仅有无形的枷锁,更有这活生生的、嗜血的看守。
萧翊宸……他果然从未放松过对她的警惕。
这张东宫全图,究竟是试探的诱饵,还是狂妄的***?
或者两者皆有?
她关上窗,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身体深处那无法抑制的颤抖再次袭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沉重的无力感和……更加强烈的、被彻底激怒的恨意!
她闭上眼,将脸深深埋入冰冷的膝盖。
黑暗中,袖中的匕首紧贴着肌肤,那冰冷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依靠。
活下去。
像毒蛇一样蛰伏。
像猎豹一样等待。
这东宫的每一块砖石,每一缕熏香,每一个活物……都将成为她复仇路上的磨刀石!
天光微熹时,江浸月才在冰冷的地板上,靠着墙,昏昏沉沉地浅眠了片刻。
噩梦如同附骨之蛆,火光、鲜血、坠落的身影……交织缠绕,让她不得安宁。
青萍轻手轻脚地进来时,她几乎是立刻就惊醒了。
眼底瞬间恢复清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警惕。
“姑娘醒了?”
青萍捧着一盆热水,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奴婢伺候您梳洗吧?
殿下……殿下吩咐了,说姑娘昨夜受惊,让您多歇歇。
不过……”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殿下还说,若是姑娘醒了,精神尚可,便请姑娘去正殿……听曲解闷。”
听曲解闷?
江浸月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试探也好,戏弄也罢,终于要首面那个将她囚禁于此的男人了。
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青萍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梳洗。
换上了那套月白色的软烟罗衣裙,料子轻柔舒适,剪裁合体,衬得她愈发清瘦单薄,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青萍想给她梳个繁复些的发髻,被她淡淡地拒绝了,只让简单地挽了个髻,用一支素银簪子固定。
脂粉钗环,一概不用。
那张脸,在晨光中依旧苍白,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和疏离,如同蒙尘的冷玉。
收拾妥当,青萍引着她走出偏殿。
清晨的东宫,少了夜晚的阴森压抑,却也并非鸟语花香。
高大的宫墙隔绝了外界,庭院深深,布局严谨而肃穆。
雕梁画栋在晨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巨大的石雕瑞兽沉默地蹲踞在殿宇飞檐之上,俯视着下方。
空气里依旧残留着龙涎香的甜腻,混合着清晨露水的清冷气息。
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青萍似乎想找点话说,又不敢多嘴,只低声道:“姑娘莫怕,殿下他……他其实不常发脾气的。”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似乎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江浸月没应声,只是沉默地跟着。
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不动声色地丈量着走过的路径,记下每一个转角,每一道门廊,以及那些隐藏在花木深处、看似普通的侍卫岗哨。
那条叫“黑将军”的獒犬,果然如同幽灵般,远远地跟在后面,不近不远,一双冰冷的兽眼始终锁定着她。
正殿的规制远超偏殿。
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高的穹顶,地面铺着打磨得能照出人影的金砖。
阳光透过巨大的琉璃窗棂照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殿内陈设更是极尽奢华,每一件器物都彰显着皇家无上的尊贵与威仪。
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郁的龙涎香气,几乎令人窒息。
萧翊宸并未端坐于正中的盘龙宝座。
他穿着一身玄色绣金的常服,衣襟依旧微微敞着,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
此刻正斜倚在窗边一张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姿态慵懒,手里把玩着一对温润的羊脂玉球。
玉球在他修长的指间无声转动,发出温润的光泽。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是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来了?”
青萍早己吓得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江浸月脚步微顿,然后走到殿中,在距离软榻尚有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微微屈膝,垂下眼帘:“奴家江浸月,见过太子殿下。”
姿态恭顺,声音清冷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萧翊宸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像是打量一件新得的、有趣的玩意儿,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探究。
从她素净的发髻,到她苍白的脸,再到那一身月白的衣裙,最后停留在她低垂的眼帘上。
“嗯,”他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玉球在掌心转动的速度似乎快了些许,“气色看着还是差了些。
东宫的地龙,暖不热你这块冰?”
他语气随意,却字字带刺。
江浸月维持着屈膝的姿势,没抬头,也没回应。
萧翊宸似乎也不在意她的沉默,他放下手中的玉球,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昨夜睡得可好?
孤这东宫……没把你冻着吧?”
“谢殿下关怀,一切安好。”
江浸月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安好?”
萧翊宸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突兀,“孤可听说,‘黑将军’一大早就去给你请安了?
没吓着你吧?”
他目光扫过她平静无波的脸,似乎想从中找出一丝破绽。
“殿下御犬神武,奴家只是初见,有些意外。”
江浸月回答得滴水不漏。
“呵……”萧翊宸靠回软榻,重新拿起那对玉球把玩着,目光却依旧锁在她身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意外?
孤倒是觉得,你胆子不小。
寻常女子见了‘黑将军’,怕是要当场吓晕过去。”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孤把你请来,是听曲解闷的。
不是看你在这儿当冰雕的。”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大殿另一侧早己摆放好的一张琴案,上面赫然是那张从千金坊带来的、尾端带着焦痕的桐木琴。
“来,”他嘴角勾起那抹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弧度,眼神却幽深难测,“给孤弹一曲。”
“就弹……你昨夜在千金坊弹的那首。”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寒潭渡鹤》。”
“让孤听听,这孤魂野鬼雪夜扑腾的调子……在东宫这暖融融的金丝笼里,还能不能弹出那股子……冻死人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