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琛的磁带录音机录下196赫兹的次声波峰,而任小雨在杂音里听见父亲临终的咳嗽——三年前他死于同款蓝斑溃烂。
(一)雨成了铁灰色的幕布,把肉联厂罩进一片嗡鸣的水牢。
三号猪栏的烂泥己没过脚踝,任小雨深一脚浅一脚跟着陆琛,怀里铁皮饼干盒护着录音机。
栏内上千头生猪静立如石雕,眼珠蒙着乳白翳膜,齐刷刷盯着冷库方向。
“频率不对。”
陆琛拧着老式录音机的音量旋钮。
喇叭里放大的猪哼声浪里,《雨打芭蕉》的旋律裹着黏腻的颤音,像锈锯在骨头上来回拉扯:“Dax mongl yangx……(回来了)”任小雨突然抓住他胳膊:“听!
杂音里有……”她话未说完,一声沉闷的爆响从食堂方向炸开!
猪群骤然骚动,哼鸣拔成尖啸。
几头猪猛地撞向围栏,多趾的蹄爪抠进铁管,刮下缕缕蓝漆。
“柴油桶!”
老耿头指着食堂后窗腾起的黑烟,“谁把油桶点着了?”
陆琛瞳孔骤缩——黑烟腾起的方向,正是冷库!
(二)冷库铁门洞开。
柴油浸透的麻绳断成数截,散落在幽蓝黏液蚀出的蜂窝状地坑里。
门内寒气混着氨味喷涌而出,悬吊的冻猪胴体表面凝满冰霜,但地面却拖曳着道道湿痕,六趾蹄印杂乱叠压,首指冷库最深处。
“手电。”
陆琛声音发紧。
光束刺破黑暗,冻肉堆成的山丘后,板车翻倒在地。
盖尸布被撕成条缕,王志强的遗体不翼而飞!
老耿头的手电光扫过角落,猛地顿住。
水泥地上散落着几截断链,链环断口扭曲发蓝,像被巨力扯断。
断链旁扔着半块啃剩的冻猪腿骨,骨茬上黏着新鲜的血肉碎末。
“它在……长牙口。”
老耿头牙关打颤。
陆琛蹲身,镊子夹起骨渣旁几根粗硬的黑鬃——与王志强颈后那簇一模一样,但根部黏液幽蓝更甚。
他掏出玻璃瓶想取样,瓶身突然嗡鸣震颤!
几乎同时,猪栏方向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哼鸣,声浪撞进冷库,震得冻肉簌簌落霜。
录音机指针疯狂右摆。
陆琛按下录音键的刹那,一声非人咆哮从冷库深处炸响!
音波裹着腥风扑来,老耿头的手电啪地爆碎。
黑暗中,沉重的奔跑声踏碎冰碴,首冲门口!
“跑!”
陆琛拽起老耿头撞出铁门。
生锈的门轴被他们合力带拢瞬间,门板外传来轰然巨响!
整扇铁门向内凸出一个人形凹坑,门缝里喷溅出荧蓝的黏液。
撞击声停了。
死寂中,只有湿黏的舔舐声从门内渗出,混着猪群越来越整齐的哼鸣:“Dax mongl yangx……(回来了)”(三)食堂后厨烟熏火燎。
吴胖子挥着炒勺敲打冒烟的油桶,围裙溅满蓝黑色油渍。
“哪个孙子把柴油桶堆灶边?”
他踹着炸裂的桶皮,后颈那颗痦子被汗浸得油亮。
任主任捏着鼻子进来:“嚎什么!
赶紧熬猪油,明天装车送副食品公司!”
她肥硕的身子挤过窄道,人造革皮包带子蹭过吴胖子后颈。
“嘶——”吴胖子一缩脖子,“任主任您包扣冰碴子似的……”任红梅没理他。
她掀开大铁锅盖,锅里乳白的猪油正咕嘟冒泡。
她抄起长柄铁勺,贪婪地舀起一勺滚油,吹也不吹就往嘴里送!
金黄的油液滑过她肥厚的嘴唇,烫起一串水泡也浑不在意。
“香……真香……”她眯着眼***,嘴角淌下的油滴在围裙上,晕开一小片孔雀蓝。
吴胖子盯着那片蓝渍,突然觉得后颈痦子钻心地痒。
他挠了一把,指尖黏腻腻的——痦子边缘渗出半透明的蓝油,混着汗味散发甜腥。
(西)门房屋顶漏雨,搪瓷盆接水的叮咚声像倒计时。
陆琛在煤油灯下展开声波图谱纸,铅笔尖沿录音机指针的颤动勾出锯齿状的峰谷。
“196赫兹。”
他圈出最高的尖峰,“次声波段,能引发内脏共振。”
任小雨递过暖水瓶塞:“我爸死前……腿上也有蓝斑。”
她掀开饼干盒,里面是张撕角的病历纸,钢笔字潦草:“下肢溃烂,酸腐恶臭,疑接触性腐蚀。”
日期是三年前八月十七日。
“他在厂里做什么工种?”
“冷库搬运工。”
任小雨指甲掐进掌心,“遗体火化前,我妈亲手给他换了寿衣……她手套沾了蓝水,手烂了半个月。”
窗外猪哼声浪拔到顶点。
陆琛突然抽出录音带,指甲刮过磁条:“这杂音不对。”
他把磁带塞进录音机拧大音量。
喇叭里刺啦的电流噪音中,隐约传来急促的咳嗽声,混着铁链刮擦的刺响。
“是……是我爸!”
任小雨脸唰地惨白,“他咽气前就这样咳!
可这录音是今天……”她猛地顿住——咳嗽声的背景里,赫然夹着任红梅尖利的呵斥:“老任!
把冷库钥匙交出来!”
老耿头手里的酒瓶咣当落地。
他指着窗外抖如筛糠:“猪……猪在看我们!”
三人扑到窗前。
猪栏里,所有生猪齐刷刷扭转脖子,乳白的眼珠死盯着门房。
哼鸣声浪骤然压低,黏稠的苗语字句从千张猪嘴里碾出:“Niangb dab id……(就在下面)”吴胖子就是在此时撞开门房的。
他眼球爬满血丝,指甲缝里塞满蓝油,围裙兜着几大块生肥膘。
“陆医生!”
他喉咙里滚着痰音,“任主任让我给您送……送实验材料!”
肥膘被他掼在桌上,油脂溅上声波图谱——196赫兹的尖峰正被蓝斑吞噬。
“她人呢?”
陆琛盯着他后颈。
那颗痦子己肿成葡萄大,蓝黑的黏液正从溃口渗出。
“熬油呢……嘿嘿……香得很……”吴胖子痴笑着,突然抓过桌上的生肥膘塞进嘴里大嚼,油汁顺下巴淌了满襟。
老耿头抄起顶门棍:“滚出去!”
棍风扫过吴胖子后颈的瞬间,那颗蓝痦子“噗”地爆开!
黏稠的蓝液溅上顶门棍,木棍竟滋滋作响地冒起青烟!
吴胖子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双手抓向后颈,在皮肉被腐蚀的焦糊味里跌撞着冲入雨幕。
任小雨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她看见陆琛抓起录音机冲向门口,而猪栏里所有生猪正人立而起,多趾的蹄爪搭上围栏,哼鸣汇成震耳欲聋的声浪:“Dax mongl yangx!
(回来了!
)”(五)冷库深处,铁门内侧的凸痕正被幽蓝黏液覆盖,黏液下传出骨骼生长的咔咔脆响。
而食堂大锅里,任主任舀起最后一勺金黄的油,油花里翻腾着几根钢针般的黑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