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蜷缩在监室最角落的草堆上,身上只裹着一床看不出原色、硬邦邦如同纸板的薄被,可那点可怜的暖意,根本抵挡不住从墙缝里渗进来的寒气,更抵挡不住五脏六腑里翻涌上来的、如同火烧般的灼痛感。
她又开始咳了……起初只是压抑的、克制的轻颤,很快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剧咳,仿佛要将整个胸腔里的脏器都咳出来。
她佝偻着身子,双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却依旧溢出血沫,猩红的颜色在枯槁的手背上显得格外刺目,像极了戈壁深处罕见的、却带着毒性的花。
“咳咳……哈……咳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喉咙像是被粗糙的沙砾反复摩擦过,疼得她几乎说不出话。
监室里光线昏暗,唯一的一扇小窗嵌在高墙之上,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块灰蒙蒙的天,偶尔有沙砾被风卷着砸在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谁在外面无声地嘲笑。
苏晚己经记不清,自己在这个地方待了多久。
三年?
还是西年?
时间在这里早己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日复一日的病痛折磨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今年才二十八岁,本该是人生最好的年纪,可看看现在的自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锁骨突兀地硌着皮肤,曾经引以为傲的长发早己枯槁如杂草,胡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面色青灰,眼窝深陷,只有一双眼睛,在偶尔抬起头时,还残留着一丝不甘的、近乎疯狂的光。
镜子?
这里当然没有镜子。
但苏晚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就像这戈壁滩上被风沙侵蚀了千年的枯骨,丑陋,且毫无生气。
“罪有应得……”她喃喃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里的剧痛,“傅斯年……你说我罪有应得……”脑海里,总是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三年前的那个画面。
那是一个同样刮着大风的日子,天阴沉沉的,像是随时会塌下来。
她被两个面无表情的警察押着,站在审讯室冰冷的地面上,对面的单向玻璃后,站着那个她爱了整整五年、曾以为是此生归宿的男人——傅斯年。
他穿着昂贵的手工西装,身姿挺拔,面容依旧英俊得如同上帝最完美的造物,只是那双曾经偶尔会对她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眼睛,此刻却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彻骨的厌弃和鄙夷。
“苏晚,”他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却依旧清晰地刺穿了她的心脏,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你盗卖国家重点保护文物——敦煌西千佛洞唐代高僧遗骨,证据确凿,罪有应得。
别再妄想任何辩解,没有人会相信你。”
盗卖遗骨?
苏晚当时只觉得荒谬又可笑,她想开口反驳,想告诉他那不是她做的,想质问他为什么不相信她,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她看到他身后的桌子上,摊开着一些所谓的“证据”——几张模糊的监控截图,上面有一个身形酷似她的人影出现在保管室附近;还有一份“银行流水”,显示有一笔巨款打入了她的私人账户。
全是假的!
彻头彻尾的伪造!
可傅斯年不信。
他甚至懒得听她解释一句,只是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肮脏的、令人作呕的爬虫。
“为什么……”她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挤出三个字,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斯年……为什么是我?”
傅斯年似乎被她这三个字激怒了,他上前一步,走到玻璃前,英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憎恶:“为什么是你?
苏晚,你扪心自问,若不是你贪慕虚荣,若不是你处心积虑想攀附傅家,你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接近我是为了什么?”他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她的心。
贪慕虚荣?
处心积虑?
她爱了他五年,从大学时默默无闻的小透明,到后来不顾一切陪在他身边,她以为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就算他从未明确说过爱,她也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原来,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助理模样的人匆匆走了进去,在傅斯年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递上了一个相框。
傅斯年接过相框,低头看了一眼,眼神瞬间变了。
那是一种苏晚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温柔和痛楚,仿佛那相框里装着他的整个世界。
隔着玻璃,苏晚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追随着他的动作。
然后,她看到了。
相框里,是一个笑得明媚灿烂的女孩。
她有着一双弯弯的笑眼,皮肤白皙,眉眼间……竟与自己有着七分相似!
林薇薇。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苏晚脑海中炸响。
她想起来了,傅斯年心口的那道白月光,那个据说在多年前一次户外探险中意外身亡的女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傅斯年偶尔会对她流露出一丝不一样的神情,为什么他会在某个深夜醉酒后,抱着她喃喃地喊着“薇薇”,为什么他会将她安排进那个考古项目……不是因为爱,只是因为她这张脸,像极了他失去的白月光。
她,苏晚,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替身,一个顶着“林薇薇”影子的、廉价的替代品。
而如今,这个替代品失去了利用价值,甚至可能威胁到他心中的“白月光”,便被他毫不犹豫地弃如敝履,甚至亲手将她推入了这万劫不复的地狱!
“哈哈……哈哈哈……”苏晚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的血沫,显得无比凄惨,“傅斯年……你好狠的心……”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戈壁上骤然卷起的黑沙暴,瞬间吞噬了她残存的理智和情感。
她恨傅斯年的冷酷无情,恨他的识人不清,更恨自己的愚蠢和盲目!
她恨那些躲在暗处、精心策划了这一切的黑手,让她背负了这莫须有的罪名,让她在这不见天日的监狱里,耗尽了生命!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她绝不会再爱上傅斯年!
她绝不会再做那个卑微到尘埃里的苏晚!
她要让所有亏欠她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她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那些躲在阴影里的人,也尝尝这蚀骨焚心的滋味!
喉间的腥甜越来越浓郁,苏晚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戈壁的风声,那风声呜咽着,像是在为她这荒唐而可悲的一生唱着挽歌。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望向那扇小窗,窗外的天似乎更暗了,像是要落下一场更大的沙暴。
傅斯年……林薇薇……若有来生,我苏晚,定要化作索命的厉鬼,让你们……血债血偿!
一口鲜血猛地从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囚服,也染红了眼前的黑暗。
苏晚的身体猛地一软,向后倒去,那双曾映出过爱恨嗔痴的眼睛,终于缓缓闭上,再也没有了一丝光亮。
监室里,只剩下呼啸的风声,以及那渐渐微弱、最终归于沉寂的呼吸声。
而在千里之外的繁华都市,傅斯年正站在落地窗前,手中轻轻摩挲着相框里女孩的笑脸,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他的眼神却幽深如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
“薇薇,”他低声呢喃,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困惑,“都结束了……”只是,为什么心口的位置,会隐隐传来一丝莫名的空洞和疼痛?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着那个女人的死亡,一同消失在了西北戈壁的风沙里。
他甩了甩头,将那丝异样抛开,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相框上,眼神再次变得温柔而坚定。
无论如何,他守护了他想守护的东西,也惩罚了不该存在的“影子”。
一切,都该回到正轨了。
只是他不知道,在那片荒凉的戈壁之下,一颗浸染了血泪和怨恨的种子,己经悄然埋下,只待春风再起,便会破土而出,以最疯狂的姿态,掀起一场席卷所有人的风暴。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将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替身,而是一个从地狱归来、浴火重生的复仇者。